吳英集資詐騙案背后:官方民間金融彼此勾結
2011-05-12   作者:龐清輝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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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告人吳英,你可以為自己辯護”,法官說道!拔艺J為我不構成集資詐騙罪,但我認可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吳英低聲說。
  2011年4月7日,浙江省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吳英集資詐騙案二審在東四法庭開庭。法庭門外,二三百米長的路,幾十個法警層層把守。
  這是案發(fā)至今4年來,吳英首次認罪。在浙江,集資詐騙、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和正常的民間借貸,涇渭從來不分明。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規(guī)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比集資詐騙罪輕,最高刑期為10年,而集資詐騙罪量刑最高可判死刑。
  從2006年一夜暴富,到2007年身陷囹圄,再到2009年12月18日,28歲的吳英以集資詐騙罪一審被判處死刑。年輕的吳英走過了一條坎坷不平路,被捕時,吳英身家據(jù)傳有38億元,資產(chǎn)位列楊瀾(40億元)之后,在胡潤女富豪榜排名第6。
  雖然吳英因“集資詐騙罪”一審被判處死刑,但是在《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中,記者發(fā)現(xiàn)吳英的家鄉(xiāng)人并不恨吳英。許多受訪者包括溫州、義烏、金華的政府人士、普通百姓,也包括借錢給吳英的老板甚至有點同情吳英。
  這實在是一個公眾已經(jīng)聽了很多年、很多遍的集資故事。在過去幾十年里,類似的故事一再在中國的浙江沿海等地上演。在改革開放之前,民間借貸最繁榮的地區(qū),亦非常巧合地與中國民營經(jīng)濟和中小企業(yè)發(fā)展最興盛的地區(qū)重合。
  “如果把吳英判了死刑,大家就不走(民間集資)這條路了?這不太可能!”楊林,浙江義烏一位既做建筑建材生意、也參與民間放貸的老板這樣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稱,浙江的民間借貸資本,即便在吳英一審判決之后,依然活躍異常。楊林和他身邊的朋友還預測,未來民間借貸的范圍更會越來越廣,總量會越來越大,形式也會趨于多樣,并將催生出各種形式的民間借貸主體。
  著名財經(jīng)作家吳曉波認為,這是在現(xiàn)有金融體系結構不合理的背景下發(fā)生的制度性悲劇!耙粋很可能的情況是,再過若干年,隨著中國金融體制的市場化改革,吳英們的行為應是符合商業(yè)規(guī)律和合法的。”
  顯然,吳英的罪與罰,生與死,已經(jīng)不僅僅只關乎吳英個人。

  28歲的借貸高手吳英

  浙江省東陽市歌山鎮(zhèn)塘下村,上個世紀80年代還只是浙西南一個兩百多人的村子。和溫州等其他縣市一樣,東陽人早早開始另謀出路,“窮鄉(xiāng)僻壤”的東陽在改革開放之初就悄悄囤積起巨大的財富。
  如今,浙江省道通往東陽市區(qū)的高速途中,懸掛著各種各樣的巨幅廣告牌,木雕、家具、影視城等等,街道上駛過一輛比一輛豪華的名車。這里的每個人都想當老板,都在做生意,也都在講述、傳播財富的故事。
  2006年,有關浙江省東陽市的新聞里出現(xiàn)了這樣一條:“2億元現(xiàn)金買下東陽世紀貿(mào)易城三層700多間鋪面;一次性購入高檔汽車20多輛;部門經(jīng)理年薪50萬到100萬元、保安月薪2100元;她開的洗車店和洗衣店都是免費的!
  這個新聞的主角就是吳英。在東陽,如今還盛傳著年僅26歲的她一夜暴富并揮金如土的各種神話。而就在2005年,吳英在人們的眼里還只是縣城某服務場所的小老板。再往前幾年,吳英不過是一個在小美容院學習的“美容小妹”。
  2006年4月開始,吳英的浙江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下稱本色集團)突然在東陽橫空出世:本色商貿(mào)、本色洗業(yè)、本色廣告、本色酒店、本色電腦網(wǎng)絡、本色裝飾材料、本色婚慶服務、本色物流……本色系列公司一家接一家注冊,僅當年8月14日,吳英就一口氣注冊了3家公司。吳英的本色版圖,直至當年10月10日本色集團成立(注冊資金1億元)最終組建完畢。
  然而,隨著2007年2月吳英被刑拘,本色集團最終僅存在了10個月。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拿到的一審判決書顯示,金華市中院認為吳英在“明知沒有歸還能力,仍虛構借款用途,以高息為誘餌,大肆向社會公眾集資,并對取得的集資款惡意處分和揮霍,造成巨額資金不能返還,足以認定其主觀上具有非法占有的故意”,且“為了繼續(xù)集資,被告人吳英用非法集資款先后虛假注冊了多家公司。公司成立后,大多未實際經(jīng)營或虧損經(jīng)營,并采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虛假宣傳等方法,給社會公眾造成其公司具有雄厚經(jīng)濟實力的假象,以騙取更多的社會資金”。
  褪去女富豪光環(huán)的吳英,不過是一個出生于1981年5月的普通女孩。“情緒忽好忽壞,性子直,涉世不深”,他的律師,北京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楊照東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吳英是個很豪爽的人,有時候,比男人還豪爽,還大方。
  楊照東在對吳英幾年的觀察、了解之后發(fā)現(xiàn),吳英是一個很勤奮的生意人,在工作上雷厲風行,風風火火,“吳英甚至能夠在一天之內(nèi)兩次往返于廣州和義烏之間”。而且,吳英不僅自己賺錢,她還會將賺錢的方法和機會讓給朋友,和朋友一同發(fā)財。吳英談生意不喜歡拖泥帶水,據(jù)說她曾用15分鐘談成一筆很大的生意,成則現(xiàn)金支付,不成走人。
  一審被判死刑,吳英和家人并非沒有預料到。年輕的吳英并不是近年來第一個因非法集資被判死刑的女性。僅2009年,就有浙江麗水市杜益敏,溫州市高秋荷、鄭存芬三個人以“集資詐騙罪”判處死刑。若再遠一點,1986年,浙江省溫州市就爆發(fā)民間“抬會”(“抬會”是浙江南部對民間融資活動的一種稱呼)崩盤的惡性事件,一個名叫鄭樂芬的33歲女子成為“首犯”,因吸納6200萬元資金,被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投機倒把罪判處死刑。
  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代價,并沒能最終取締民間集資。

  歷史悠久的民間借貸傳統(tǒng)

  2006年那一年,吳英的商業(yè)版圖瞬間越鋪越大,但她的資金來源卻成了一個謎。對吳英身世的各種揣測當年在東陽蔓延:走私、賣軍火、傍大款,還有人說她是南洋軍閥遺孀,繼承了一大筆遺產(chǎn)。直到相關案情公布,吳英的資金往來脈絡方才水落石出:幾乎所有的資金都來自民間高利貸。
  吳英在4月7日的庭審中承認,2006年成立8家公司的注冊資金1億元都是借來的。她向林衛(wèi)平等人所借資金年回報率至少在50%以上,部分達到100%,到后期資金鏈出現(xiàn)問題時,甚至出現(xiàn)“3個月回報期”:即三個月的利息達100%。即使不算利滾利,年息也在400%以上。
  高額的利息回報是吳英能迅速找到許多“下線”的重要原因。在其公司繁盛時,甚至有人托關系,才能把錢借給吳英。在法院認定借錢給吳英的林衛(wèi)平、楊衛(wèi)陵、楊衛(wèi)江等11人背后,還隱含著無數(shù)下線。
  “在浙江,民間借貸很多,做生意沒有錢了,向朋友借錢再正常不過。幾乎可以判定,沒有一家民營企業(yè)在起步階段沒有采用過外界口中的"集資"手段,或是從民間資本進行高利息借貸。”溫州中小企業(yè)協(xié)會會長周德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楊林也告訴記者,在他小時候,家里一旦有大事,例如生病、大額教育支出、生意啟動資金等很多資金,都來自當時村里的“抬會”!皼]有復雜的手續(xù),彼此的信任靠親情和鄰里關系來維持,可以說是一種高效的民間融資方式!辈稍L中,很多人均和《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提起自己當年創(chuàng)業(yè)初期借貸融資的歷史。民間拆借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浙江民營經(jīng)濟的融資難問題。
  “在整個浙江,民營經(jīng)濟較早地完成了自下而上的原始積累,數(shù)量龐大的民間資金沉淀下來,缺乏規(guī)范、安全的出口,中小企業(yè)數(shù)量又很大,自然形成了人脈在先、資金流在后的民間融資渠道!敝艿挛恼f。
  從搞實業(yè),到溫州炒房團、炒煤團,背后都有民間借貸的影子。楊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現(xiàn)在的建筑公司有四個股東,四個股東下面再有十個出資人,十個出資人后面還有成百上千個下線,“公司就像是一個金字塔,有無數(shù)的股東參與分紅,很多企業(yè)的構成都是這種形式!
  楊林最驕傲的一件事,是他曾和朋友在3天之內(nèi)籌集到6.8億元,用于某城市的舊城改造。楊林的朋友2008年在海南炒房時,也曾用過這種高效的民間借貸方式,“3個億的房款一次付清。”
  在溫州,商人之間往往在茶樓會館間閑聊,如果聊到某個項目可行,三五商人牽頭,一晚上融資幾個億并不是什么難事。浙江的民間商人也普遍認可這種集資方式,即使有風險也在所不惜。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義烏一位葉姓曾經(jīng)借貸給吳英的人士時,這位葉姓人士反問《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你們?yōu)槭裁凑J為我會受騙?”他把吳英的失敗,歸咎于“經(jīng)驗不足,投資方向沒把握好”。他甚至說:“我為什么要恨吳英?借錢給吳英是我自己選的,我也沒看準!說她是騙子我不同意,我們理解的風險,和你們理解的風險不一樣!
  在采訪中,《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也發(fā)現(xiàn),借錢給吳英的林衛(wèi)平、駱華梅與吳英的私人交情,也并沒有像外人想象得那么好,“借錢不過是一種普通的投資”。
  而一些借錢給吳英的掮客仍然相信,如果吳英不出事,她或許就能把資金缺口補上。對于掮客背后形形色色的借款人來說,借貸出去的款項,也一般像雞蛋一樣分別投到各個籃子里,不太會因為一筆生意的失敗而徹底崩盤。
  “如果沒有出事,本色(集團)的無形資產(chǎn)可能超過30億!鼻笆鼋栀J給吳英的葉姓人士,至今仍然相信吳英超前的商業(yè)模式一定能創(chuàng)造可觀的利潤。在東陽以及周邊的義烏等地,“本色集團”的商業(yè)模式甚至仍然悄悄地被一些商家效仿。
  “不被抓,就能還!”2009年4月,吳英一審時,也曾斬釘截鐵地為自己“無罪”庭辯。
  直到吳英一審被判死刑后,民間對吳英是否罪該至死議論紛紛,義烏市一位司法部門的知情人士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即使在金華市中院內(nèi)部,亦有不同聲音。

  政府人員參與借貸

  在民間的融資背景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官員的影子。
  東陽市公安局出具的“東公訴字[2007]第343號”《起訴意見書》,詳細羅列了吳英、林衛(wèi)平、楊衛(wèi)陵、楊志昂等8人的每一筆資金借貸情況,其中,涉案的義烏市公務員至少25人。
  2006年3月30日,吳英以到廣州投資白馬服裝城商鋪缺少資金為由,從林衛(wèi)平處借到了首批500萬元,至2007年1月5日最后一筆200萬元入賬時,短短9個月時間,吳英從林衛(wèi)平處借到了4.7億元。至案發(fā)時,吳英歸還林衛(wèi)平本金0.9707億元,支付利息累計0.5001億元,尚欠3.7584億元。
  林衛(wèi)平,原義烏市文化局文化稽查隊中隊長,在義烏官場有廣泛的人脈基礎。而《起訴意見書》認定,僅林衛(wèi)平一人涉及的債權人,就包括義烏市10多名國家公務人員。除了林衛(wèi)平,在法院認定借錢給吳英的其他人背后,還隱含著無數(shù)下線。
  2007年,新華社浙江分社刊發(fā)文章:經(jīng)公安機關證實,這些涉案債權人中沒有副科級以上的領導干部,只有極少數(shù)政府機關工作人員。
  文章還特別指出,義烏、東陽兩地市場經(jīng)濟活躍,百姓較為富裕,一些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好的政府工作人員進行投資行為也比較常見。
  2010年7月,吳英通過其代理律師,將20多頁、數(shù)萬字內(nèi)容的“上訴材料”、“控告信”、“檢舉材料”帶出看守所,提交至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這是吳英被判死刑以來,第三次向省高院提交上訴材料。上訴材料中,吳英記錄了她所經(jīng)手的每一筆借款及還款的數(shù)額、用途,還詳細記錄了其行賄多名官員的情況。
  吳英的父親吳永正也稱,一審判決后,吳英已在金華市看守所檢舉了當?shù)丶s10名官員和銀行負責人的受賄行為。其中,以本色集團所在地東陽市的官員為主,但也涉及金華市官員。

  “金融業(yè)出了毛病”

  從2006年10月開始,浙江、上海幾家媒體的連續(xù)報道,吳英及本色集團開始聞名全國。本色集團曾公開對外宣稱,本色集團在購買物業(yè)和裝修上的固定資產(chǎn)投資超過3.5億元,但沒有一分錢是銀行貸款,全部來自“自有資金”。
  直到案情公布,本色集團已知的銀行貸款,只有工商銀行東陽支行一筆1550萬元的短期貸款。
  吳英的父親吳永正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吳英想做生意,卻在銀行貸不到款。在楊照東為吳英所做的辯護詞中,也談到了“我國信貸管理體制本身存在巨大缺陷:客觀上,企業(yè)對資金的需求量很大,但缺少有效疏通的渠道,正常的銀行貸款又十分困難;另一方面,老百姓手里的錢多起來后,迫切需要解決投資理財?shù)那绬栴}”。
  由于受諸多歷史和體制因素的影響,國有銀行對國有企業(yè)一直給予積極的信貸支持,而對民營企業(yè),尤其是民營的中小企業(yè),銀行在審發(fā)貸款時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信貸顧慮”。
  而吳英本人,對銀行的貸款業(yè)務則一無所知。本色集團的法律顧問朱衛(wèi)紅說:“她甚至向我詢問,如何向東陽工行抵押貸款。她對金融什么都不懂,連承兌匯票可以貼息都不知道。”
  不僅如此,在吳英資金鏈運轉最為艱難的時刻,曾經(jīng)借貸的上述一筆資金,銀行則提前開始了催款,這讓吳英有些慌亂。銀行的“冷漠”使吳英將融資矛頭轉到了上海等地,最后融資所得,卻是一張5億元的假票據(jù)。
  此時,吳英遭遇的“假匯票”事件正如她當時的高調(diào)一樣,迅速向外界擴散,加速了其資金鏈斷裂。
  在經(jīng)濟學家茅于軾看來,吳英一案反映了被排除在主流金融秩序以外的民間創(chuàng)業(yè)者的無奈!皢栴}的根源在于金融業(yè)的壟斷,你把金融業(yè)壟斷起來了,老百姓的錢就沒地方去,一方面錢很多,一方面借錢還借不到,就是你金融業(yè)出了毛病!
  與此種說法相佐證的是,中國人民銀行溫州支行于2010年進行的一次民間借貸問卷調(diào)查顯示,在溫州,有89%的家庭個人和59.67%的企業(yè)參與了民間借貸,而中小企業(yè)則有60%參與其中。
  對此,中央財經(jīng)大學銀行業(yè)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們目前就是按照結果來界定非法集資,出了問題了,沒有辦法還公眾的錢了,就定義為非法集資。沒出事,就是正常借貸!

  民間金融和官方金融“緊密勾結”

  民間借貸一旦形成非法集資性質(zhì)的高利貸,最終資金鏈斷掉后,往往會有黑惡勢力出面支撐。
  2006年12月21日,借錢給吳英的楊衛(wèi)陵和楊志昂通過特殊關系,獲悉吳英資金鏈即將斷裂的信息。楊志昂謊稱“有一筆20多億美元的業(yè)務”,將吳英騙至溫州王朝大酒店后,楊氏家族成員將吳英軟禁達8天之久,吳英及其家屬稱之為“綁架”。
  吳英在4月7日的庭審現(xiàn)場稱,綁架期間,吳英被迫簽署空白文件三十余份。其攜帶的現(xiàn)金數(shù)萬元、現(xiàn)金支票330萬、銀行卡數(shù)張也被洗劫一空。12月27日,吳英下屬公司的14處房產(chǎn)的全部證件、29輛汽車的全套文件及有關財務憑證也全部被拿走。
  吳英還當庭陳述,在她報案后,當?shù)毓惨恢睕]有立案,兩天后,本色集團收到一封裝有兩顆子彈的信封。
  原來的拆借變成了高危借款,江湖俗稱“刀子款”!斑@種玩法不按常理出牌”,楊林說,現(xiàn)在民間高利貸“這一塊已經(jīng)被做爛了”。人們都開始認為月息6分以上的借貸很正常,但楊林自己也向外放過貸,他自己卻感到非!靶奶摗薄R驗,“這么高的利息,肯定是還不上的”,楊林說。
  2011年4月6日,央行上調(diào)金融機構人民幣存貸款基準利率,這是央行今年以來第二次加息,也是去年以來的第四次加息。在此背景下,浙江民間借貸的利率也水漲船高,普遍上漲三到五成,極端利率已經(jīng)達到月息2角。
  高利貸并非吳英這些民間個體借貸者們的專利,在吳英這些民間借貸者的背后,還有一個更強大的江湖。
  張生民是一位在義烏做鞋起家的商人,他和朋友在2010年成立了一個融資借貸的基金會。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民間融資方式已漸成職業(yè)化,散兵游勇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取而代之的是集團軍作戰(zhàn),“大量的擔保公司、咨詢公司等機構和人員充當金融掮客,以基金會、私募等名義的融資,合法融資與非法集資交織一起,是非難辨!倍疫@些機構,甚至和銀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在浙江南部,國有和股份制銀行與上述機構的合作,已經(jīng)是公開的秘密。
  張生民說,銀行轉存的渠道就是地下錢莊。等季末或年末銀行缺錢,就會以偏低于市場價的利率在地下錢莊拿錢攬儲,或者以合作的形式在銀行兜售與之掛鉤的理財產(chǎn)品。“一些中小銀行發(fā)行的理財產(chǎn)品,大都與地下錢莊有著或多或少的關系。一個店面只有10平方米左右的錢莊,現(xiàn)在每天從那里出入的現(xiàn)金量,要遠遠超過國內(nèi)許多銀行的地方分行。”民間的與官方的金融平臺在很大程度上是分立的,而現(xiàn)在卻“聯(lián)合在一起作戰(zhàn)”。
  吳英在法庭陳述中說,她購置固定資產(chǎn),目的就是想從銀行借款,但卻極難從銀行系統(tǒng)融資!霸谡憬芏嗟胤,僅有資產(chǎn)抵押是貸不到錢的。大部分的錢都被銀行信貸負責人勾結擔保公司給貸走了。銀行職工一年工資才幾十萬,但與擔保公司合作,每年最少賺上千萬!睖刂莸貐^(qū)某商業(yè)銀行一位張姓信貸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張姓信貸人員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剛從一個咖啡館談妥一單借貸生意回來。他說,在咖啡館里,“銀主”在一個角落,借款人在一個角落,銀行方面代表在另一個角落。中間人則會從一個角落穿梭到一個角落去“談判”。這種情景在溫州、杭州很多咖啡館和茶館非常常見。
  一條縝密、無形的現(xiàn)代民間借貸利益鏈條,正在江浙等地有效運作著。
  利益鏈條的上游“銀主”,是那些既有閑散資金又追求更高收益的人;中游是中介,中介的鏈條可以很長,包括服務于“銀主”的中介、服務于借款人的中介,以及兩者中間的其他中介環(huán)節(jié);利益鏈的下游是借款方。某些地方銀行,也變成了這個鏈條上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既無形中淪為高利貸資金的提供者,又成為項目融資的接盤者。
  上述張姓信貸人員說自己也很擔心,因為這種民間金融的鏈條非常脆弱,隨時都有爆發(fā)的危險。專事借貸的楊林也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安的氣息:“吳英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實體經(jīng)濟出了問題”

  吳英在看守所里,將她的經(jīng)歷寫成了一本自傳體小說,取名為《黑天鵝》。并且希望可以以上訴書的名義從看守所中流傳出來。
  “我看了,寫得挺有文采。16開的一個本子,里面寫滿清秀的字跡。”楊照東說。與上訴書不同的是,這次吳英寫的作品文學色彩很濃。內(nèi)容則勾勒了吳英從創(chuàng)業(yè)經(jīng)商到進入看守所、以及如何靠民間借貸支撐起一個商業(yè)帝國的經(jīng)歷。
  吳英書中反映的高利貸,實際上是摧毀一個商人正常經(jīng)商的能力和實體經(jīng)濟良性發(fā)展的借貸行為。以高利貸盛行的2008年為例,浙江有名的飛躍集團董事長邱繼寶、金烏集團董事長張政建都倒在高利貸之下。
  “民間高利貸月息是銀行貸款利率的幾十倍,除了販毒、洗錢、賭博、在證券市場有特殊渠道的公司,沒有任何一家正常經(jīng)營的企業(yè)能夠承擔得起這樣的資金成本,大部分的資金最后流向賭場,這樣的利率,也等于在逼實體企業(yè)自殺!睏盍肿约含F(xiàn)在也不想再做實業(yè)。
  在實業(yè)界已經(jīng)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的楊林認為,民間金融泡沫早在2010年中可能已經(jīng)形成,目前的信貸緊縮,將和原材料漲價、出口受阻等問題一起,醞釀實業(yè)界的災難。
  “明年將會集中爆發(fā)企業(yè)資金鏈緊張的事件,后年將會有大批企業(yè)倒閉,這波企業(yè)倒閉潮,將集中出現(xiàn)在房地產(chǎn)行業(yè)、貿(mào)易型企業(yè)和加工型企業(yè)”,楊林如此判斷。
  日本此次大地震讓楊林更多關注了日本的經(jīng)濟和企業(yè)。楊林還認為,日本財團大企業(yè)都是百年企業(yè),很難在地震中倒下。原因是日本以產(chǎn)業(yè)立國,日本的制造型大企業(yè)比銀行還要結實。但是讓他心痛的是,浙江這個中國民營經(jīng)濟最早的發(fā)源地,“卻沒有人好好做實業(yè)了”。
  走在東陽市漢寧街上,曾經(jīng)的“本色一條街”,喧鬧和繁華依舊。最大的不同,是本色酒店的招牌早已換成了百特,取百間房百樣特色之意。
  吳英對酒店的經(jīng)營曾經(jīng)情有獨鐘。本色概念酒店、本色精品酒店、本色假日酒店一氣組建后(有些尚在裝修即被查封),吳英還準備在全國復制這一概念,并在義烏開出了第一家連鎖店。只是“黑天鵝”尚未起飛,翅膀就已經(jīng)折斷,而《黑天鵝》,也將注定是一部沒有結尾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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