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褲子的膝蓋處總是將我出賣。你或許曾在擁擠的游樂場的沙箱里看過這樣一個游戲場景:小孩兒低聲模仿著玩具卡車引擎的聲音,把卡車推上斜坡,然后卸下一堆沙子。我就曾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小時候在奧馬哈自家院子里玩孩之寶卡車,常常一玩就是幾個小時。最愛的是下雨過后,院子里滿是泥巴,這時候我會在泥巴里把褲子膝蓋那里弄得臟兮兮的,還玩得不亦樂乎。直到今天,每當我結束在世界各地的農業(yè)項目考察回到家里,妻子德文都會笑我那沾滿污漬、磨損破爛的褲子的膝蓋處。因為我每到一個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下來,抓一把當地的泥土,用手搓一搓,感受它的質地和有機成分,而且我會篩選并分析土里正在生長的作物的根莖。
我必須了解泥土和土壤的區(qū)別。
很多人以為,我們家來自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我們就注定要成為農民,而我父親打破了這個成見,從事了金融業(yè)。1869年,我的曾曾祖父在內布拉斯加州開了一家雜貨店,但是我從來沒有和我的任何一個親戚有過關于務農方面的對話,直到20世紀80年代,我父親投資了奧哈馬北部400英畝的土地,也就是之后我從他那里租來的那片地。
我覺得自己的第一職業(yè)是農民。每到耕種或收獲季節(jié),我坐在拖拉機或收割機上,那就是我最快樂的時刻。
我18歲高中畢業(yè)的時候,還沒有想好是找工作還是繼續(xù)念大學。我在高中表現很好,成績很優(yōu)秀,是辯論隊里的明星,有跆拳道黑帶,但是進入大學的時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該何去何從。一開始我去了南達科他一個小型的私立大學,因為我有兩個朋友也在那兒讀書。讀了一年我就覺得念不下去了。于是我想去日本學習松濤館空手道(Shotokan)來輔助我的跆拳道訓練,但是父親對此并不贊同。
我當時既焦躁不安,又對事物充滿好奇,當我得知世界海上學校(World Campus
Afloat)要從加州的查普曼大學出發(fā),我很是感興趣,隨后報了名。這個海上學期(Semester at
Sea)讓學生可以一邊乘坐游輪周游世界,一邊學習專業(yè)知識,并游歷諸如摩洛哥、南非、印度和中國臺灣這些地方的港口。那次的經歷從很多方面改變了我的一生,也預示著我今后會開啟更多的旅程,它讓我對旅游產生了更大的興趣。但是當我回來之后,我仍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去了普查曼大學學習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回到了奧馬哈,因為我對金融和投資都不感興趣。一次,我在奧馬哈偶然看到一個人操作著前端裝載機在進行建筑施工,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我心想:“這才是我想學習的,說不定還有人愿意付錢讓我做這事。”
當我的好奇心被調動起來后,我整個人就像著了魔一樣。我知道一個叫弗雷德·霍金斯(Fred
Hawkins)的人在奧馬哈有一個大型的建筑公司,我給他打了電話,問了問我可不可以當面和他聊一聊。他自學成才、白手起家,一手打造了一個了不起的公司。我走進去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后說我想跟他學習使用推土機和其他大型設備。他一副冷漠的樣子,直愣愣地看著我說道:“孩子,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和我的伙計們一起工作你肯定不能忍受超過5分鐘,你還是走吧!”他聽到我是巴菲特的兒子才給我機會和他交流,但是又因為我的這個身份把我趕了出來。
我想他并沒有惡意。如果你是像巴菲特這樣的名人的孩子,那么你也會習慣人們對你是誰做出他們理所當然的判斷,而不會花時間去了解你本人。我猜華爾街那些著名的財務主管和好萊塢明星的孩子周圍應該不乏類似經歷的朋友,但是作為生活在奧馬哈的巴菲特后代,我就沒有這么幸運了。奧馬哈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但是在這里,你輕而易舉就可以猜到別人怎么看你,別人對你有什么期待。有的時候這很公平,有的時候卻不公平。我知道和地球上數十億人每天面臨的痛苦和挑戰(zhàn)相比,我受的這點兒委屈算不上什么,但是當時我還年輕,更渴望別人通過我的優(yōu)點——而不僅僅是出身——來評價我這個人,所以我還是很憤憤不平的。
離開弗雷德辦公室的時候我內心很受傷,心想走著瞧吧,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于是我又去拜訪了另一個從事建筑的伙計,我從朋友那兒聽說過他,他叫弗蘭克·蒂茨(Frank
Tietz)。這一次我說道:“伙計,我想學怎么操作履帶式滑移裝載機!彼卮鹫f他不會錄用我,因為我沒有任何經驗。我問:“如果沒人雇用我,我怎么會有經驗?”當然我知道這也不能怪他。
我于是建議道:“我免費給你打工一個月怎樣?”一個月之后,他再決定是否繼續(xù)雇用我,我以為這個提議肯定行得通。
“不行,不能這樣做!备ヌm克回答說,“我的伙計們不會喜歡這個主意!
“他們怎么會關心這個?”我問道。
“你免費做的工作,本可以是他們拿報酬做的工作,你搶了他們的飯碗。這可不行!
我沒想過這點,所以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他那里。然后我又給我另一個朋友打電話,他叫比爾·羅伯茨(Bill
Roberts),有一個挖掘公司。我問比爾:“如果我自己購買設備,你可不可以把那些你不想接的活兒介紹給我做?”
比爾說可以。
我懵懵懂懂的冒險終于開始加速了:我快速地閱覽各種報紙,并且找到了一輛卡特彼勒955K型號的前端履帶式裝載機,價格為
16
500美元,和其他打廣告的履帶式裝載機相比起來要便宜一些(當然一分錢一分貨)。我從負責我們家銀行業(yè)務的人那里借了2萬美元,因為我知道父親不可能會借我這筆錢。
比爾·羅伯茨又幫我把裝載機拖到了我的第一個施工現場,一個朋友想在那里挖一個地下室。我覺得這是開啟我施工生涯的絕佳地點。那一天,我在洞里施工,四周的墻壁傾斜,坡度很陡,幸運的是我把裝載機停在了比較安全的地方。我停止了手頭上的工作,因為我知道比爾也在某處挖一個地下室,所以我花了幾個小時去觀摩并學習他是怎么做的。回來之后,通過反復的嘗試,謝天謝地,我終于知道怎么把墻壁和地面弄平整了。
比爾真的很夠朋友,他介紹了很多小項目給我,還常常用他的拖車幫我把裝載機運到施工現場。沒多久,我就覺得我需要一部自己的拖車,這樣我就可以自己拖運我的裝載機。我拜訪了一個叫哈里?索倫森(Harry
Sorensen)的伙計,他自己也會操作重型建筑設備,曾在得克薩斯州開采石油。我問他:“你可以幫我造一部拖車嗎?”
“沒問題。你能先支付我3 500美元的訂金嗎?”我已經賺了些錢,所以就給了他訂金。
6個月后,我還在麻煩比爾用拖車拖運我的裝載機,其間我一直跑去問哈里拖車的進度如何,他總敷衍我說:“還沒弄好,幾個星期之后再來吧!弊罱K我受不了了,說道:“哈里,請退回我的3
500美元!彼卮穑骸拔覜]有這筆錢了!
“什么叫你沒有這筆錢了?”
“我這兒有臺別的設備,你大概用得到,就是這臺拖拉機,你可以把它賣了,也可以自己用!焙髞砦抑,那是一臺1958年的明尼阿波利斯–莫林(Minneapolis
Moline)5星拖拉機。就連我都知道它根本不值3
500美元,但是我還能怎么辦呢?他已經花光了我的錢,我又得不到我的拖車,拿走這臺拖拉機是我挽回點兒損失的唯一方法。當比爾得知我現在有兩個設備需要借助他的拖車來拖運時,他笑了。
我開始用這部拖拉機干些活兒,沒多久它的傳送裝置就壞了,我把它拖到經銷商那里修理,修理費居然要3
500美元,這臺拖拉機最多賣1 500美元,在它身上花7 000美元簡直是瘋了。
我四處詢問,最后找到了奧托·文茨(Otto
Wenz),他是個修理設備的天才。我告訴他,“我這臺拖拉機的傳送裝置壞了,而且我的預算有限!彼芸炀托藓昧,還不收我的錢。我問他有沒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牡胤,他說,他的幾塊玉米田需要用圓盤耙耙一下。也就是用一種帶有凹刀的工具把作物殘茬兒切碎掩埋、深松,然后平整土地,目的是把地上的土塊弄松,將雜草切碎。我從來沒有種過地,但是出于對奧托免費修理拖拉機的感激,我還是去了他的農場,他的兒子韋恩也在那兒,我們把一個圓盤耙勾到他的迪爾6030拖拉機上。我在烈日下開著那輛大拖拉機,韋恩告訴我耕種的各個步驟,我很享受這一切。而且,我不必在洞里嘗試把土墻弄平。我突然感覺,“這比挖地下室有趣多了!
我一下子對農活兒充滿了興趣。有一天,我在地里一直工作到最后,天色已暗,奧托的舊拖拉機是沒有駕駛室的,射燈的照明也很糟糕,我們一直在梯田上工作,當我弄好一片地之后,我心想:“只剩最后一片地了,還有時間,我干脆做完算了!碑斘野伊5分鐘左右的時候,我看到一輛輕型貨車向我沖了過來,車頭燈在瘋狂地閃動。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韋恩跳下車向我跑來!翱熳∈郑∧惆业倪@塊地我父親已經種了玉米了!我馬上把播種機搬過來,重新播種,他應該發(fā)現不了!
想想也有趣,有時我們注定要走的道路總是充滿了混亂、挫折和錯誤,然而任何值得去做、值得學習的事情都含有這些元素。奧托、哈里、韋恩,和一個叫弗朗西斯?克蘭施米特(Francis
Kleinschmidt)的農民以及我在那之后認識的一些人,都或多或少地促使我成為一個真正的農民。如果哈里當時給我做了一部拖車,我或許已經成為奧馬哈的推土機之王,從此也和務農絕緣了。如果我的拖拉機沒有壞,我就不會遇到奧托,之后也不會碰到像弗朗西斯這樣耐心的伙計教我務農的基本知識。
在和世上不同的人溝通的過程中,我發(fā)現很多成功人士都承認,他們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情,就會全身心投入其中。他們不會因為可能會犯錯而畏首畏尾。在找到最適合的職業(yè)之前,他們可能已經嘗試過幾個不同的職業(yè)。為了充分利用這40次機遇,你時不時要做一些你不一定會做的事情,犯一些錯誤,然后從頭再來。這是個簡單的道理,但是很多人都害怕改變(農民是最排斥改變的人)。如果你覺得你對一件事很感興趣,不要多想,放手去做。
在接觸農活兒之后,我離開了奧馬哈幾年,這期間我常常想起當時在地里干活兒的經歷。1982年當我再次回到這里時,我已經有了一個妻子和4個繼女,我要開始養(yǎng)家了,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租地來耕種。我喜歡待在農場,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和除了南極洲之外的其他大洲的數千名農民都有過交流。
當我的兒子HWB還小的時候,他會抱著枕頭和我一起坐在駕駛室里,我用錄音機放他最喜歡的迪士尼電影原聲帶,就這樣與他共同度過幾個小時的歡樂時光。我會讓他掌控方向盤,教他認一些動物,并告訴他一些農業(yè)常識。如今,他經營著奧馬哈的一片我父親買下的耕地。他不像我一樣喜歡大汽車和泥土,但是他熟練掌握了電腦技術和GPS(全球定位系統(tǒng)),美國如今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農業(yè)也是有賴于這些技術。他有一次從華盛頓飛往奧馬哈,在飛機上給我發(fā)了封郵件,告訴我他剛剛在35
000英尺的高空上用黑莓手機和飛機上的無線網絡把中樞灌溉系統(tǒng)打開了,足見他是多么精通高科技設備。我是那個在沙箱里玩兒玩具卡車的小孩兒,而HWB是你在停電后指望著能夠把錄像機重新編好程的那個小孩兒。
農民比他們表面看起來要多元化
顯而易見,我走上務農這條道路的經歷并不具有代表性。我兒子喜歡務農的原因和我不一樣。但是我不確定美國的多數人——甚至是那些想要出臺農業(yè)政策或是應對全球饑餓問題的政府機構和組織——知道世界上數億農民的耕種經驗是多么的千差萬別。我很少見到既是農民,同時又是偉大的經濟學家、杰出的學者,或是夸夸其談的政客的人;反過來亦是如此,很少有人身兼這幾種身份,然而盡管如此,還是沒能阻止后者中的一些人對某一特定地區(qū)的農業(yè)生產問題指手畫腳,雖然他們完全不知道在那兒耕種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農民的思路。
美國的農民可謂占盡天時地利,原因有幾個。他們可以使用美國廣袤、平坦、土質良好的耕地,這些耕地位于我所說的“肥沃地帶”,即北緯30度到45度之間的區(qū)域。美國大陸的48個州大部分都在這個肥沃地帶之內,氣候適中,土質優(yōu)異,是全球最多產的耕地。美國不僅在地理位置上得天獨厚,而且土壤基礎好、設施完善,還有大量的信息資源和研究數據,這些有利于農業(yè)的發(fā)展。
我們早在18世紀初的時候就對農業(yè)基礎設施進行投資,那時,90%的人口都以農業(yè)為生。我們早期的總統(tǒng),包括喬治?華盛頓在內,都是農民,他們都非常關注農民的切身利益,以及如何提高產量。很早我們就建立了一套土地使用體系,使得每個農民都以一種可靠和穩(wěn)定的方式與其土地聯系了起來,這就鼓勵農民投資和開發(fā)土地,也允許他們利用土地進行賒購。美國農業(yè)部建立于1862年,同年,《莫里爾法案》(Morrill
Act)通過,農工學院相繼成立。到20世紀60年代,政府對這些項目、大規(guī)模的研究和其他重點基礎設施(例如城市電力、公路、鐵路等)已經進行了長達幾十年的投資,創(chuàng)造了很好的條件,使得農業(yè)生產率在接下來的40年里增加了2倍。
現在,不斷發(fā)展的研究和技術革新使農民能夠進行更大規(guī)模的耕種,這在幾十年前還是無法想象的。衛(wèi)星導航的拖拉機、收割機和施肥機能夠根據每平方英尺的作物所需營養(yǎng)的實時評估,在那1平方英尺的土地上釋放所需的養(yǎng)分。1926年,1個美國農民可以養(yǎng)活26人;而如今,這個數字變成了155人。
這些農民有專業(yè)技能和資源來使用最精密和最復雜的技術——我們必須繼續(xù)支持他們。食物生態(tài)系統(tǒng)包羅萬象,非常復雜。如果美國玉米歉收,那么全球玉米價格可能會因此上漲,從而加劇全球饑荒;而如果其玉米豐收,剩余的玉米可以被快速有效地用于地震后的災后救援工作。世界人口在不斷增加,農業(yè)生產率也必須不斷提高。美國的農民現在生產著世界上20%的糧食。但還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當美國最大化其耕地生產率之后,它同時也在拯救其他地方脆弱的生態(tài)體系。
即使在我的家鄉(xiāng)迪凱特,一個耕地資源豐富的美國中西部城市,那里的人們也沒有意識到在過去30年里,家鄉(xiāng)的農業(yè)會有如此大的變化。我們有成百上千英畝的玉米和大豆耕地,然而我還是遇到過很多當地人,他們認為耕種活動仍然停留在民間小作坊的經營模式上。幾十年以前,這里有很多面積約幾百英畝、規(guī)模適中的農場,每個農場可能雇用了一戶農民家庭,或許還有其他幾個人。而現在,這些農場動輒上千英畝,由越來越少數的農場主經營著,他們只雇用幾個工人,更多的是依靠更大型、更精密的機械設備。這些設備穿梭于耕地之中,高高的桿子上裝有GPS接收器,讓農民不用親自下田就能自如地操控設備,可能只需要在播種或收割的季節(jié)多請幾個幫手,但是總體而言,自動化和機械化的程度是非常高的。
這是美國的一個極端,其另一個極端是,一些小量生產有機作物的農民正在使用各種低影響的綠色科技,引領著有機運動和“購買本土農作物”運動,而且這些農民的隊伍還在不斷壯大。這方面有分量的研究和技術不少,我個人也很支持。我認為我們應該在每個領域、每種規(guī)模上都進行多種嘗試。我所見過的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示范田之一就位于賓夕法尼亞的羅德學院(Rodale
Institute),幾十年來,那里的科學家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做實驗,試圖研發(fā)能夠保護和提高土壤質量的更高產的有機耕種方式。
我一向堅定提倡要更好地管理土地,后文中也會詳細提到這點。然而現在我要說一個可能不討喜的觀點:饑餓問題每天都折磨著近10億人口,以我們現在的耕種規(guī)模,依靠有機農業(yè)是不能養(yǎng)活所有人的,那樣做挑戰(zhàn)太大。一些重災區(qū)的條件太惡劣,不能僅僅依靠有機農業(yè),而且有機農業(yè)需要農民接受大量的培訓和不間斷的管理,需要在特定的時間做特定的維護。我贊同這樣一種觀點,不論是美國最大的商業(yè)玉米農場,還是危地馬拉或加納一戶貧窮農民家周邊的一小塊土地,其土壤質量都是至關重要的。提高土壤質量的方法包括覆蓋作物、輪耕和減少使用耕作技術,這是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種規(guī)模的農田都能應用的方法。然而,到頭來,要為全球將近10億人口解決糧食問題還是需要向不同規(guī)模的農場推廣最佳實踐,并通過因地制宜來獲得成功。
小農戶的金字塔
當談起全球饑餓問題,每個農民都有自己的角色。顯然,商業(yè)農民的角色和小農戶的不一樣,但是世界糧食生態(tài)系統(tǒng)需要每個地區(qū)的每個角色都有合適的、聰明的演員來扮演。在饑餓問題上,我最關注的是自給農民,世界上有很多人致力于解決全球饑餓問題,他們的初衷和想法都是美好的,卻誤解和忽視了自給農民。
2008年,我在埃塞俄比亞南部這個備受干旱和饑荒折磨的地方遇到一位婦女,她的名字叫阿達尼克·瑟發(fā)。那次,我一如既往地帶著我的相機,拍了一張她和她12歲的兒子納吉瑟坐在一個食物分發(fā)點地上的照片。這張照片提醒著我們,必須找到一種長期的可持續(xù)的方式幫助這些人。照片里,她的眼神空洞而又痛苦,兒子的胸腔凹陷,肋骨根根分明,腿非常細,以至于膝蓋看起來像個大腫塊。
阿達尼克告訴我,她有1.25英畝的土地,但是已經有兩個季節(jié)不能產出足夠的糧食來喂飽一家上下11口人了。她去那里是為了得到點兒食物援助。以前她養(yǎng)過雞,不過它們病死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干旱。她沒有辦法儲藏糧食,當我遇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賣了最后一只山羊和一只綿羊來購買食物,然而因為持續(xù)不斷的干旱,當地的糧食價格極高,所以她幾乎什么都買不起。
我知道糧食援助可以幫她撐過下一周,或許下個月。在這樣極端的環(huán)境下,糧食援助是讓這些人活命的關鍵。但是每個人都知道,糧食援助不是長久之計。那么,我們如何找到一個長久之計呢?我們怎樣才能幫助到像阿達尼克這樣的農民獲得一個可持續(xù)的糧食來源和收入?
在非洲和世界其他地方,還有上億像阿達尼克這樣的人,他們沒有一個關于自己是如何“選擇”務農這個行業(yè)的有趣或是離奇的故事,完全是迫于生計。據聯合國糧農組織估計,這些農民多達5億,他們采用最原始的耕作體系,為發(fā)展中國家提供了它們所需的80%的糧食。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會使用拖拉機或收割機,也不會用“地球的管家”這樣浪漫和崇高的字眼來形容自己。他們很難種出足夠的糧食來養(yǎng)活家人,一場干旱或者一種害蟲或病毒的侵襲就意味著他們要喪失一個或者多個小孩兒。他們就是在這樣異常惡劣和極端的條件下,使用最原始的工具和低劣的種子進行農事活動的,別無他選。
雖然有政府、投資者和好心的慈善家提出了一些體系的構想,但這些體系只適用于美國等產量高的農業(yè)環(huán)境,對于那些有很多像阿達尼克這樣的自給農民的貧窮國家,卻完全不適用。要想讓這些國家具備大規(guī)模、高度機械化農業(yè)生產的條件,就意味著要花費上萬億美元對其基礎設施建設進行投資,花幾十年時間培訓人員和發(fā)展農業(yè)生產能力。在非洲,要想實現整個大陸大規(guī)模的耕作,就一定要有一個能夠正常運轉的公路和水資源管理系統(tǒng),而光是打造這個系統(tǒng)就需要54個不同國家政府的支持,而這54個國家中的大多數,都沒有將每年支出的10%用于發(fā)展自己的農業(yè),雖然農業(yè)關系到民生大計。
我們基金會針對非洲農民做了一項分析,把他們分為3類,可以用金字塔來打一個比方:在金字塔的頂端,是不到5%的非洲精英農民,他們是商業(yè)農民,有足夠的土地和產出,能雇用勞動力,買得起優(yōu)質種子、除草劑、殺蟲劑和化肥;有灌溉系統(tǒng),能獲得貸款,有銷售農作物的市場渠道。他們在非洲的地位非同一般,一天能吃三餐,而且吃的一般都不是自己種的糧食。
比金字塔頂端的規(guī)模略大一點的第二層,是我所說的“穩(wěn)定的”農民。他們中大多數人吃的是自家產的糧食,雖然他們也經常賣點兒作物,來補貼家用。他們或許會有一些小型的糧食儲藏系統(tǒng),如此一來,就能囤積一些糧食,等到價格比收獲季節(jié)高一些的時候再賣出。他們通常一天吃兩餐,一些人的小孩兒也許會去上學。
位于金字塔最底端的大約90%或以上的都是“脆弱的”農民,阿達尼克就屬于這一類人。這樣的家庭一天吃不上兩餐,大部分的收入來自于農場工作,每天的生活費一般低于2美元。他們沒有設備,無力飼養(yǎng)大型動物,只能使用未經培育的種子(這會減少農業(yè)生產率),也沒錢買化肥和殺蟲劑。他們種的糧食幾乎僅夠自家吃,就算還有些剩余的,也沒有地方儲藏,只能在價格最低的收獲季節(jié)賣掉。他們靠天吃飯,大多數小孩兒不會去上學,身體也不那么健康;家里務農的主力通常是婦女。
此時此刻,世界上有上百萬像阿達尼克這樣的農民正在被活活餓死。他們沒有力氣,在種地的時候從來不會使用能幫助提高效率的技巧,沒有什么途徑聯系到農業(yè)推廣代理來教授他們新的耕作方法,也沒有土地。要想實現大規(guī)模、高科技的農業(yè)耕種,需要雄厚的資源和良好的基礎設施,這些都是令自給農民望塵莫及的,所以這個辦法行不通。有的農田土壤肥沃,灌溉設備齊全,通有平坦的公路、設計合理的鐵路,還配備了大型谷物升降機,對這樣的農田行之有效的技術,卻未必能解決脆弱農民的糧食問題。要知道,數百萬的農民住在偏遠的地區(qū),那里只有泥土路,他們除了把糧食一袋袋地扛到商販那里去賣,或者把種子和化肥一袋袋地扛回農場之外,別無選擇。
人們最終走上務農這條道路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人是第6、7代農民,他們完全習慣了代代相傳的某種特定的務農方式。很少有人像我這樣,繞了一大圈才發(fā)現務農適合我。但是世界上絕大多數農民種地,是因為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沒有選擇的選擇。全球糧食生態(tài)系統(tǒng)很復雜,我們需要更深入地理解糧食從哪里來,種糧食的人有什么困難。我是以一個農民的身份在理解這個問題,因為農民是我的第一職業(yè),我褲子的膝蓋處可以證明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