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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齊時的國子博士周顒官當煩了,于是跑到金陵的鐘山隱居。沒了俸祿,只好吃素。衛(wèi)將軍王儉謂顒曰:“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蔽幕萏訂栴劊骸安耸澈挝蹲顒伲俊鳖勗唬骸按撼踉缇,秋末晚菘!笔乱姟赌淆R書·周顒列傳》。 周顒官位不高,政績不顯,可是這句“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說得實在是好,不但深得蔬食三昧,而且文采斐然,讓人過目難忘。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句話流傳下去,也就夠了。不咸不淡的宏論,只能流行于一時。乾隆倒是寫了幾萬首詩,有誰能記? 韭為何物,人盡皆知。那么菘又是什么呢?其實也是人盡皆知——大白菜。只不過,知道大白菜這一雅稱的人不多了。如若不信,可在農貿市場立個牌子——此處出售晚菘,保證會有不少人過來看稀罕。不過,看過之后有什么舉動,本人就不負責了。 鄧拓1961年在《燕山夜話》中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叫“種晚菘的季節(jié)”,可見當時還有些人知道菘為何物。文中引用了不少古人吟詠大白菜的詩詞,有蘇東坡的詩:“白菘類羔豚,冒土出熊蹯”,把大白菜比作羊羔、豬肉甚至熊掌;有范成大的絕句:“撥雪挑來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濃,朱門肉食無風味,只作尋常菜把供。”雖然夸張乃詩人本色,但大白菜一向被視為美味則是不會錯的。 盡管秋菘受到古人器重,但大白菜算不得什么珍稀之物。曾經與周顒有過交往的那個王儉,一次去拜訪南齊武陵昭王蕭曄。“曄留儉設食,盤中菘菜、鮑魚而已。”此鮑魚非今日之鮑魚,而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那個鮑魚,也就是臭咸魚,所以記載此事的史官才會“而已”一番。這個蕭曄雖然是皇族,但是并不受皇上待見,沒了接班的指望,因此接人處事也就灑脫了許多,包括用咸魚白菜來招待朋友。而王儉居然也不挑禮兒,“重其率直,為飽食盡歡而去!弊鋈私挥训搅诉@個份兒上,活一輩子也還有些意思。只可惜,今人應酬只知鮑魚。 明清時,張岱、李漁、袁枚等一幫老饕,對大白菜的評價也都很高。李笠翁在《閑情偶寄》中說:“菜類甚多,其杰出者則數黃芽。此菜萃于京師,而產于安肅,謂之‘安肅菜’,此第一品也。每株大者可數斤,食之可忘肉味!秉S芽菜是南方人對大白菜的稱呼,安肅即今日之河北徐水縣。除河北外,山東及京津地區(qū)的大白菜均有佳品。袁子才在《隨園食單》中,也有關于黃芽菜的記載:“此菜以北方來者為佳,或用醋摟,而加蝦米煨之。一熟便吃,遲則色味俱變!敝钡浇裉,醋熘白菜和蝦皮熬白菜仍是北京的平民吃兒。 袁枚畢竟是南方人,對于食菘之道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在北京,大白菜不僅可以熟吃,也可以半生半熟吃或者直接生吃。前者的代表作為芥末墩兒,后者則是榅桲拌白菜心。芥末墩兒的做法是:將大白菜去老幫,整棵橫放,切成三厘米長的圓墩狀,用沸水燙一下,碼入壇中,一層白菜墩,一層芥末面和白糖,最后淋上一層米醋,捂嚴,一天即成。味道酸甜辣而爽口。據說,當年梅蘭芳大師的餐桌上便常有芥末墩兒,又據說,芥末墩兒以老舍先生家所做最為地道。這倒完全有可能,老舍是旗人,而芥末墩兒本來就是滿族入關后帶到北京的。至今,東北各地仍將芥末墩兒列為滿族特色菜。 榅桲拌菜心也是旗人吃法,制作更為簡單:將白菜心橫切成絲,然后澆上用白糖煮就帶有紅亮濃汁的榅桲,拌勻食之。榅桲是一種山果,形狀味道都近似山楂。過去北京吃著皇糧的旗人再潦倒,一棵白菜吃盡菜幫后,當家的便會端著個缺邊飯碗出門,費盡口舌賒上半碗榅桲,拌個菜心。吃上這一口兒,日子才算有些滋味。這也是一種認真的生活態(tài)度,未可厚非。芥末墩兒和榅桲拌白菜心,至今仍寫在京城諸多“老北京風味”飯館的菜單上,特建議最好后面加個括號,添上“罐頭山楂拌白菜幫子”什么的。這樣,萬一有人較起真來,也有回旋余地。 李漁說大白菜食之可忘肉味,也應屬夸張之辭。不過,大白菜借助肉味倒是可以更彰顯其鮮美,北京人吃涮羊肉時最后才上白菜,就是這個道理。據清朝睿親王的后裔金寄水先生回憶,當年睿王府吃涮羊肉時,調料只有白醬油、醬豆腐、韭菜末和糖蒜,其余如芝麻醬、蝦油、料酒、炸辣椒等一概沒有,也不涮白菜,只涮酸菜、粉絲。直到他十歲之后到東來順吃涮羊肉,才知道調料有這么多名堂,才知道可以涮白菜。如果有人根據自己吃涮羊肉時有白菜這一點,便言稱生活水準超過了王爺,旁人也確實不好說什么。只要自己不嫌寒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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