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金磚四國陣營的印度和巴西突然向中國發(fā)難,敦促中國實行“更強勢的人民幣政策”,不能不讓人有些意外。但金磚四國之間在制度、意識形態(tài)、市場取向等方面千差萬別,甚至不乏激烈的利益沖突,因此,保持適度距離或許才是常態(tài)。今后一個時期,其利益交匯點仍主要集中于國際金融體系改革、全球氣候變化、多邊貿易談判等方面。
為了給將于下周舉行的中美戰(zhàn)略與經(jīng)濟對話會議營造一種相對融洽的氣氛,美國政府近來暫時擱置了對人民幣升值的直接敲打。但對于中國而言,這絕不意味著來自外部的壓力就顯著降低了。 事實上,美國在正面攻勢放緩的同時,卻采取了另一套迂回策略,即通過密集的穿梭外交和游說,在世界范圍內,從中國周邊的日本、韓國、東盟到印度,甚至遠在地球另外一端的歐洲和巴西,試圖構建起一道共同戰(zhàn)線,爭取更多的國家加入到由美國指揮的、要求中國重估匯率的大合唱中來。在白宮看來,這不僅可以讓中國體會到孤立感和危機意識,還可以增強其訴求的“正當性”及“合法性”。 這一政策思路,與美國著名智庫彼得森國際經(jīng)濟研究所所長弗雷德·伯格斯坦此前向國會提出的“應盡量把中美間的雙邊匯率爭端多邊化”建議可謂不謀而合。具體而言,伯格斯坦認為,美國解決人民幣匯率問題可分三步走:第一步,美國財政部將中國定性為“匯率操縱國”,劃出底線,迫使中國同意磋商;第二步,爭取歐盟和其他新興經(jīng)濟體的支持,通過獲得51%的絕對多數(shù)投票權推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發(fā)表“匯率特別報告”,對中國進一步施壓;第三步,一旦IMF裁定中國操縱匯率,那么美國就可名正言順地請求世界貿易組織(WTO)正式宣布中國利用不公平匯率手段來破壞自由貿易原則,必須即刻改弦更張,否則所有受損方有權實行貿易報復。 這是一個步步為營、層層絞殺的精心布局。 不過,在筆者看來,伯格斯坦的這套“高招”,只是濃縮了過去一個世紀美國對外戰(zhàn)略的精華。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的主席理查德·哈斯曾總結過美國在與前蘇聯(lián)對抗中最終“取勝”的法寶。其結論是,在直接運用硬實力試圖將對手“推回”(Roll
back)和全方位圍堵對手影響力擴張的“遏制
”(Containment)兩種策略之間,歸根到底起作用的還是后者。而拉攏更多國家參加對中國匯率問題的圍攻,無疑就是“遏制”戰(zhàn)略的具體操作。
目前,美國第一步棋已高高舉起,只待看準落子時機;第二步棋也已走了一半;而第三步棋則要看第二步棋能否順利就位。通過最近一個月的不懈“努力”,美國在第二步上似乎有了一些回報。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在上月下旬二十國集團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前夕,同為金磚四國(BRICs)陣營的印度和巴西突然向中國發(fā)難,向美國立場靠攏,敦促中國實行“更強勢的人民幣政策”,以利于全球經(jīng)濟實現(xiàn)均衡。 這不能不讓人有些意外。特別是,金磚四國領導人此前剛剛在巴西首都圓滿結束第二次正式會晤,并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聯(lián)合聲明。如此快的變臉,自然會引發(fā)外界關于金磚四國貌合神離的種種猜測。 盡管近年來中印在邊界問題上存在爭議,在個別商品的反傾銷等問題不乏摩擦,但這種糾紛在兩個相鄰大國之間并不鮮見;至于中國與巴西之間,不存在直接的貿易沖突,相反,2009年中國已成為巴西最大的貿易伙伴,且貿易順差方是巴西,而非中國,顯然,中國經(jīng)濟保持穩(wěn)定增長是符合巴西利益的。 不僅如此,過去一年來,在許多重大國際場合,中國、印度、巴西在許多重要議題上保持了共同進退的姿態(tài)。比如,在二十國集團峰會、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過程中,金磚四國照例都要舉行私下碰頭會,協(xié)調立場;再比如,在多哈回合談判和哥本哈根全球氣候峰會上,中國和印度、巴西都保持了較好的默契和配合。 既然如此,巴西和印度這次為何還要冒著讓金磚四國分崩離析的風險站到中國的對立面呢?至少從印度角度看,一些印度學者認為,人民幣升值,將使印度的紡織、皮革制品、船用產品、工程產品和部分化工產品成為受益者。舉例來說,類似2005年的人民幣升值幅度將使印度兩年內在全球紡織品市場所占份額上漲1個百分點。 或許巴、印兩國認為他們在匯率問題上具有某種道德上的優(yōu)越感,有資格對中國指手畫腳。與中國不同,巴西和印度目前實行的都是浮動匯率制度。但在匯率制度多元化的牙買加體系時代,匯率制度只有適合不適合的問題,本身并無好壞之分。稍稍回顧一下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巴西還是印度,甚至就連美國自己,都是在經(jīng)歷嚴重的國際收支危機之后才被迫轉向浮動匯率制度,而非主觀上對浮動匯率具有天生偏好。 說實話,對于金磚四國彼此關系的忽熱忽冷,筆者并不感到訝異。確切地說,這其實是一個國際經(jīng)濟關系從理想主義向現(xiàn)實主義回歸的自然過程。 最初,金磚四國僅是高盛不經(jīng)意間制造出的一個空洞概念。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短短幾年內突然流行開來,成了國際學術研討會的熱門題目;乃至起先毫不相干、分布于地球南北兩個半球的四個國家竟真的就坐到了一起,連續(xù)舉辦了兩屆領導人正式會晤,并在多個重要國際場合協(xié)調步態(tài),這本身就是個奇跡。也許這暗合了當今國際政治格局分化組合的某些特征,也恰好滿足了新興大國的共同需要——在G20框架下,只要西方七國作為一個整體還企圖繼續(xù)主導國際經(jīng)濟體系,后起的新興大國就有自發(fā)合作、共同擴展權力的內在需求。 但另一方面,金磚四國之間在制度、意識形態(tài)、市場取向等方面千差萬別,甚至不乏激烈的利益沖突。作為一個松散的國際機制,金磚四國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基于超越意識形態(tài)的共同利益,指望四國在所有方面都保持一個聲音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保持適度距離或許才是常態(tài)。在今后一個時期,其利益交匯點仍主要集中于國際金融體系改革、全球氣候變化、多邊貿易談判等方面。
(作者為宏觀經(jīng)濟分析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