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飛往平壤的飛機,如同時光機,從21世紀穿越到了上世紀的某一天。
清晨
平壤的清晨總是霧蒙蒙的,遠方會傳來如防空警報的號角聲。問過導游,才知道這個聲音意味著工廠開工、學生上學,每天7點,平壤市民大都起了床,開始新的一天。
清晨從羊角島酒店出發(fā),沿路都是趕去上班的大人,系著紅領巾奔向學校的孩子,在路旁默默步行,在旅游巴士上的我,對他們投下匆匆的一瞥,就此別過,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走向哪里。路上會不斷看到電車,有軌電車的樣式和在捷克及德國見到的模型差不多;而無軌電車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北京大公共沒有什么區(qū)別,方頭方腦,車身涂著紅白相間或者藍白相間的漆,看上去保養(yǎng)得很好。
我看不到車身里的樣子,然而閉上眼回憶一下那時每天都要坐的大公共,心想,大概也就是那個樣子吧。
對平壤人來說,步行可能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而對游客來說,坐車是在朝鮮旅游的必要條件。從機場開始,一直到最后一日從機場離開,每一次出行都必須以車代步,哪怕是從羊角島飯店去高麗飯店,步行不過10分鐘的路程,導游和隨隊陪同也堅持要我們一定坐旅游大巴前往。天暗后,我們途經(jīng)的街道并非想象中的漆黑和冷清,主干道上車輛穿梭往來,人行道雖然沒有路燈,但是依然能夠看到行人的輪廓,三三兩兩的人行在路上,有說有笑。
笑容
在朝鮮,一名外國游客似乎是很難捕獲到笑容的。哪怕是跟隨我們五天四夜的諸位導游,說起話從來是一本正經(jīng)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們多會說流利的普通話,口音聽上去略微還帶著一點東北味,然而問到是否去過中國,有否去過北京的時候,答案通常都是否定的,只有一個導游曾經(jīng)去過延邊,可他們在介紹歷史和建筑物的時候,卻能準確地用“這是相當于中國北京的什么什么”來描繪。
一次,在路過一片由政府修建的居民住宅樓的時候,導游頓了頓說:“朝鮮的住宅都是國家分配給老百姓的,住都是免費的。老百姓只需要自己負擔電費和水費,當然也是很小的一個開支。所以我們這里人人有房住,不會出現(xiàn)什么高房價啊、房奴啊之類的現(xiàn)象!边@句話慢慢悠悠,我這個常年往來京滬的過客,唯一能做的就是附和著導游贊嘆,國家分配房子是多么的好。
平壤市區(qū)的房子,多是六七十年代蘇聯(lián)援建時的產(chǎn)物,房子無論高低,涂著灰綠、灰藍或是灰粉色的涂料。然而和這種偏灰色調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每家每戶陽臺上都擺著三四盆花。最初一眼望過去的時候,以為是真花,然而看多了看仔細了,發(fā)現(xiàn)大多是塑料花,落了很多灰。倒是在平壤市中心的幾棟居民樓上,看到了一排排鮮活的植物。
記憶是碎片,是不完整的圖畫,而旅行的意義對我而言更多的是去尋找那些殘缺的畫面。朝鮮旅游的大多數(shù)時間,我坐在旅游巴士里扮演著一個觀察者和拍攝者的角色,趴在窗前望眼欲穿地尋找著過去的影子。那些只有在父母的老相冊里出現(xiàn)的衣裝發(fā)型、面貌神情,都如此鮮活地呈現(xiàn)在車外的街道兩旁。那些眼神成為記憶中最為深刻的一部分,那一張張有些模糊但是卻有著大致相同的氣質的面容,也成為了一塊碎片,拼湊著我為朝鮮所勾勒的畫面。沿路的戴著紅領巾的小孩子、在樹林里歇息的農(nóng)民或是工人,或多或少都在望著我們所乘坐的呼嘯而過的大巴,有些還會揮揮手,打著招呼,又或是說著再見?
歸途
五天時間,沒有太多機會和當?shù)厝私佑|,最近距離的接觸,是在妙香山國家音樂廳欣賞朝鮮國家交響樂團的演出。因為是臨時添加的項目,本以為會沒有非常好的位置,結果進音樂廳才發(fā)現(xiàn)基本上只有我們是真正“買票”來聽的人,然而買了票,卻沒辦法拿到票,入場也不需要驗票,直接被安排在了音樂廳正中央的位子排排坐下。
音樂會的開始時間是下午4點,到了3點40分,音樂廳里基本只有我們這些游客。3點50分,人們呼啦一下子從入口處進來,填滿了音樂廳里幾乎所有的座位。他們不上班了么?不上學了么?我坐在那里看著人們魚貫而入的時候,開始回憶小時候被學校老師領著去禮堂看電影的情形。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女孩子手里攥著票,徑直沖我坐的這一排走過來,大概她票上的座位寫的是這里吧,很快她的同伴叫住了她,她皺著眉頭望了望我們,轉身跟同伴們一邊說著什么,一邊坐在了旁邊的位子上。
一個半小時的音樂會既演奏了朝鮮特色的交響樂,又有像《卡門》中的斗牛士之歌和藍色多瑙河這樣的世界名曲。也許因為我不夠懂行,有著類似主旋律篇章式的朝鮮特色交響曲,聽上去雖然很優(yōu)美,但每首曲子在節(jié)奏和敘事上沒有太多起伏變化,大概每一首都是在訴說著同一個主題的緣故吧。倒是臺下的聽眾們都神情放松,無論男女老少,雖然都正襟危坐,臉上卻浮現(xiàn)著放松的笑容。
散場時,我身旁有個很小很小的男孩子站在椅子上,等大人來抱。他手里捏著張音樂會的票子,咿咿呀呀地伸著手遞給我。我看看他媽媽,他媽媽對我笑了笑,然后把票收走了,F(xiàn)在想想,那大概是我最接近笑容的時刻了吧。
從平壤回到北京之后,我竟然有種洞中三日地上千年的錯覺。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時差吧,不過這一差,有好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