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吃,最先挑動起中國人集體味蕾的,大概就屬于央視那部煽情而溫婉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
各種各樣的食物,以別樣細致的形態(tài),配以精致安排的鏡頭,加上充滿溫情的生活氣息的制作過程,一切的糅合都挑動起了中國人關(guān)于食物的回憶。同時,在以食物為名義的號召下,將“吃貨”這個本是小眾化的團體放大成了這個社會下最為普遍的群體。
我對于吃的書本記憶,最早的時候大概就是從梁實秋的《味至濃時即家鄉(xiāng)》和《雅舍》中蔓延開來的。老輩的文人墨客關(guān)于吃的講究,哪怕是在顛沛流離,故國將破的環(huán)境下,依然是保持著一份腔調(diào),那是古老中國關(guān)于吃的文化里傳承的精髓。對于任何食物,都是要細細品來、慢慢嚼來,如同作畫時的行云流水,意境深遠般體會食物中的博大精深。
梁先生在書里慢慢寫到:“七十年前侍先君游杭,在‘樓外樓’(店名)嘗到醋熘魚,驚嘆其鮮美,以后每過西湖輒登樓一齊饞吻。樓在湖邊,憑窗可見巨簍系小舟,簍中蓄魚待烹。魚長不過尺,重不逾半斤,宰割收拾后沃以沸湯,熟即起鍋,勾欠調(diào)汁,澆在魚上,即可上桌!灰啵膊灰獫,更不要油,要清清淡淡,微微透明!绱朔侥鼙3脂F(xiàn)殺活魚之原味!奔毮伓暾脑佻F(xiàn)了那一道樓外樓名菜的制作過程和工藝,其中還伴隨著當年的絲絲軼事。
其實關(guān)于吃的現(xiàn)實意義,除了正宗的“吃貨”對美味抱以極大熱情之外,對其他都不管不顧。大多數(shù)人對于吃,可能還是包含了一絲情愫深藏,無論是對家庭相聚的溫暖回憶,還是對友情的懷念,或者是逝去愛情的光陰追思,都是夾雜了人生感悟,真正對于吃本身,可能事后回憶起來,反而并非一定是重點。
對于吃的精致,我的家鄉(xiāng)大概天下無出其右。自古以來淮揚菜的精致細膩就蜚聲天下,幾乎每一個“吃貨”關(guān)于吃的記憶里,大概都少不了淮揚菜的身影。以至于在《舌尖上的中國》中,關(guān)于維揚菜的介紹,占據(jù)了不少的篇幅。
可是關(guān)于淮揚菜的品鑒,我并非專家。倒是今日看到滿大街不少菜式的吃法,想到我幼時家里這些菜式的制作,不覺有些詫異。
第一當屬蛋炒飯。揚州炒飯大概是淮揚菜里最著名的一道名菜,稱其為菜與主食皆可,但是我記憶中的蛋炒飯似乎實在不是如今在各大飯店的做法。
記得小時候吃蛋炒飯的光景,出現(xiàn)的機會主要是兩種背景下。第一是去了外婆家,臨到傍晚要趕回家時,外婆為了讓我們吃完“晚茶”再走,匆匆利用中午的剩飯,敲兩個雞蛋做一份蛋炒飯。第二則是生病了不想吃白米飯的時候,會以蛋炒飯供應(yīng)。
外婆做蛋炒飯的時候,用的是兩個雞蛋,打好雞蛋放入碗里攪拌均勻,在燒柴火的大概里倒上一些油,不多也不少,油量完全看個人經(jīng)驗控制,待到油滾之后,將雞蛋倒入鍋里翻炒,待雞蛋差不多半熟時,再倒入米飯翻炒均勻,期間加入蔥花、鹽等調(diào)料,稍微翻炒均勻后,一碗蛋炒飯就出鍋了。于是乎小朋友們抱著碗,一人一只,或坐在小板凳上,或蹲在門口,聞著雞蛋的香味夾雜著蔥花的清香,吃起來絲絲入口。
蛋炒飯用的是陳米飯,加的只是蔥花、雞蛋,關(guān)于火腿、玉米等一切作料并無添加,及至后來有一次我母親嘗試著這么做一次“碎金飯”時,我吃起來倒依然覺得還是幼時那沒有太多輔料,清清淡淡僅有蔥花的蛋炒飯吃來羨煞旁人。
第二當屬獅子頭。揚州本地人的獅子頭不叫這個名字,叫“砧肉”,揚州話講出來叫前字音“沾”,意思就是細細剁碎了肉。
我不知道是否所有的揚州人的“砧肉”都是我說的這種做法,但是在我所見到的所有的揚州家庭里,獅子頭的原樣確實是濃油赤醬油煎出來的,與各種各樣關(guān)于淮揚菜描繪中的“清蒸蟹粉獅子頭”大相徑庭。
做“砧肉”是不用區(qū)分時令的,一年四季都可以做,但是重大節(jié)日或者待客的時候,都會有一盆“砧肉”待客。每逢準備做“砧肉”的時候,母親就會起早去菜市場挑選豬肉,一定是要五花肉,肥瘦各半,讓賣肉的師傅要兩把菜刀上下翻飛,細細剁碎。我小時候在旁觀察的時候,常常會被剁碎的肉末濺到臉上,然后手一摸就是一把油,漸漸的就看見原本是一整塊的肉變成了碎碎的肉糜。于是母親滿意的讓師傅裝塑料袋,掛在車龍頭上,一晃一晃的回家開始摩拳擦掌做“砧肉”。
回家之后,照例先把肉糜倒進盆里,然后調(diào)上淀粉,打入幾個雞蛋,開始攪拌,用手細細揉勻。一旁的鍋里,早已經(jīng)是油花亂濺滋滋作響,等著這些肉圓一個個下過變成美味。捏成團裝之后,母親會將肉圓一個個互不挨著放進油鍋里,不時的拿起旁邊的筷子開始翻身,以防止肉圓一面油煎糊掉。經(jīng)過漫長的等待后,肉圓出鍋,放入邊上早已準備好的盆里,再重復(fù)下一輪。當然,給肉圓翻身的這種工作,在我十歲左右,就由我執(zhí)行了。我會很老實的盯著油鍋里的這些肉圓,不停的給它們翻身。只是每次我看著這些肉圓的時候,總是提不起興趣,因為我總是有種感覺,這么一大團肉還沒吃,看著就已經(jīng)飽了。
精細,是幼時關(guān)于吃的記憶中最深刻的東西。哪怕是吃小龍蝦,都是家人從菜市場買回來以后,放在一個大腳盆里,在門口的水池里放滿水,讓它們爬上一會,然后再開始全家人齊動手,拿剪刀剪去小腳,去掉蝦須,再夾掉尾巴。然后拿小刷子細細洗上數(shù)遍,最后入鍋紅燒。出鍋后的小龍蝦,絕對清香誘人,絲絲入味,佐以一點啤酒,在夏日的晚風(fēng)中一邊吃一邊胡侃,真不啻為人生樂事。
再者關(guān)于吃的記憶里,鴨血粉絲也占據(jù)了我重要的回憶。只是這回憶是在讀大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宿舍區(qū)與教學(xué)區(qū)的中間是一條小馬路,每到半夜的時候,就會有母子二人推出一輪板車,上面放有各種各樣鴨血粉絲的作料和主料,夏天太熱的時候,半夜睡不著覺,我們常常會踢啦著拖鞋,踢踢踏踏的晃倒后門口,三塊錢吃上一碗鴨血粉絲湯。每次去叫的時候,那位母親總是很熟練的拿起粉絲,放入一直在煮著的湯里燙熟,然后指著各樣配料用標準南京話問我們,哪些不要的,全過程絕對不會超過5分鐘即能吃到。而這時候,坐在板車前杠上的小孩子,七八歲的孩子,總是負責(zé)收錢,把一塊塊的分門別類裝好,用小夾子夾好,做完后,又安安靜靜的坐在另一邊等著母親。我印象中,我每次去吃鴨血粉絲的時候,都已經(jīng)快12點了,而這對母子都在那里忙碌。
吃完鴨血粉絲后,我們照樣是如同打了雞血般的回到?jīng)]有空調(diào)的宿舍,用各種各樣自創(chuàng)的方式消暑,然后開始一輪輪的游戲。
再過了一些時節(jié),那個鴨血粉絲攤就消失了,及至到今日我回去在校園里散步想在深夜找到那對母子,都是不可能的了。倒是他們賣的鴨血粉絲湯的味道,一直留在歲月里。有點咸,但吃起來很溫情。
于是,每一個關(guān)于吃的記憶,就是依靠著各種各樣溫情的方式流傳下去的,其中既有對美食的喜好、對于食材的講究,也有對于那種古老中國生活方式的回憶。也許“吃貨”們尋尋覓覓的,除了是美味之外,也正是那種天然錘煉而成的感覺,一份鄉(xiāng)土中的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