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王座山下,游人熙攘的愛丁堡城區(qū),艷陽天也掩不住蘇格蘭的滄桑和鐵血氣質,那些歷史古跡幾經戰(zhàn)爭毀壞,記載著蘇格蘭的光榮,也鐫刻著蘇格蘭的悲傷;一點點陰霾,愛丁堡城堡之上,虎視全城的巨炮邊,我的耳邊又吹過奧克尼島上空的海風,海鹽和青草的氣息,讓我回憶起早已被世界遺忘的Scapa蒸餾廠,那面北向而望的Logo墻,任北極圈的凄風冷雨滌蕩,讓威士忌愛好者眾愴然淚下;突然,彭斯那一首《Address
to the
Haggis》把我拉回蘇格蘭本島,還是斯貝塞Strathisla酒廠的雙子塔,威士忌地標一般讓人感覺真切。
阿伯丁,芝華士發(fā)祥之地,來蘇格蘭喝威士忌的人極少選擇愛丁堡降落,要么就是格拉斯哥。一路向北,油菜花開。窗外美景讓我認定20世紀英國杰出的戲劇批評家、散文家和小說家艾弗-布朗一定也是位純粹的自然主義饕客,因為他說過:“蘇格蘭威士忌是一個謎,它擁有產地賦予的魔力,外國人可以進口蘇格蘭的水、大麥和蒸餾器,甚至可以雇傭一個蘇格蘭釀酒師,但那樣的酒已經不具備威士忌特有的榮譽,因為榮譽只屬于這片大地!绷舷霒|方島國上的宮本桑和與水桑此時一定笑而不語。姑且斷章取義之,天、地、人,自然主義饕客習慣無限夸大前兩者,人力的貢獻也僅限于農業(yè)經濟階段,殊不知他們之所以身雖不至,卻享了今天種種福祉,是眾多蘇格蘭“兄弟”、“父子”冒著極高的風險,在激烈的競爭中成功運作而來,達爾文生存論在酒窖之外更顯殘酷。我在車窗后獨自思量,那邊廂已然是天鵝、森林、莊園、城堡和管家,一行人來到了下榻的Gordon
Castl
e酒店,一個類似英國古裝劇的外景地,同行也有人笑稱此地可作拍攝《唐頓莊園》之用。
翌日清晨,伴著蘇格蘭管家殷勤的揮手禮,我們一行人奔往Strathisla蒸餾廠。這個名字在威士忌世界里生僻得像一個拉丁文出現(xiàn)在《鏡報》里面,因為它極少以單一麥芽威士忌的姿態(tài)在市場上出現(xiàn),市面上看到的都是由獨立裝瓶商灌裝流出。但它經過調和后的華麗變身便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芝華士調和威士忌,品牌自己把Strathisla形容為“歷來就是芝華士調和型威士忌的靈魂和基石”。
與大多數(shù)形影相吊的蒸餾廠不同,Strathisla酒廠就位于Keith鎮(zhèn)一處體面的居民區(qū)內,門口依然保留著以前烘干麥芽用的煙囪,優(yōu)雅沉穩(wěn)的雙塔型,成為了Keith鎮(zhèn)乃至整個斯貝塞地區(qū)的一個威士忌地標性建筑。這是第一家允許游客參觀的酒廠,不知為何,反而見不到載滿游客的大巴,靜謐的酒廠讓人無法聯(lián)系芝華士笑語歡歌的樣子,斑駁煙熏狀的墻體,酒廠小溪里落櫻繽紛,甚至還略帶凄美。
酒廠品酒室不曾準備Strat
hisla 1963這樣稀少的獨立裝瓶商作品,它們大多躺在威士忌達人們的酒柜里,在廠區(qū)喝一瓶Strathisla
12年也未嘗不快。這款酒聞起來主要以柑橘、蜂蜜和香草味為主,煙熏味和咖啡味若隱若現(xiàn),入口以后可以嘗到蜂蜜的甜、薄荷的清香和煙熏以及香料的刺激,余味一般。作為入門級年份的單一麥芽威士忌已是表現(xiàn)不俗,用來做調和威士忌正當用,你不得不佩服當年芝華士兄弟二人收購酒廠時的品位和眼光。
駛出雙子塔,下一個蒸餾廠是“單一”且“不二”的格蘭威特,這一切非僅僅“The”那么簡單。300年前,我天朝出了個微服私訪的乾隆皇帝,而200年前,英國的喬治四世也效仿了這個異國同行,區(qū)別是前者為色,后者為酒。能把這位才華橫溢的英王從白金漢宮吸引出來的正是當年老喬治-史密斯釀制的格蘭威特,為了不用偷摸在黑市渠道才能喝到它,喬治四世緊急宣老喬治入宮:“老喬治!吾賜予你化暗為明的執(zhí)照,快跪受吧!”哪知那老頑固不但沒有謝主隆恩,反而問道:“執(zhí)照?……請問陛下,那能讓我的酒更好喝嗎?”
這當然不是一句玩笑話,老喬治深知這一張圣旨背后那品牌效應,以及即將眾叛親離的壓力。領受了格蘭威特地區(qū)的第一張合法釀酒執(zhí)照,除了要正大光明地繳稅,同時也意味著向這片土地上2000多家地下釀酒廠宣戰(zhàn),從此以后,每個走進老喬治酒廠的人都要和他對上一番暗號:“喝酒還是來嘗子彈的?”那些黑酒廠的廠主明火執(zhí)仗干不過老喬治的雙槍,只好陰損地來山寨他的Glenlivet或牟取暴利或敗壞名聲,頗有今日手機市場之風貌。老喬治無奈也無法靠雙槍征服所有的山寨酒廠,只好更似文明人一般借助法律的手段。經過多年訴訟,法官終于判定只有老喬治家的出品才能合法地被稱為Glenlivet。從此,老喬治的Glenlivet上就比別人多了個代表“不二”的“The”字。
蘇格蘭酒廠的血雨腥風雖然殘酷,但老喬治這一次勝訴在200多年前卻是里程碑式的事件,這意味著在那個胡亂釀造威士忌的年代,誕生了威士忌釀造的標準和規(guī)范——“The
Glenlivet”。據(jù)說,今日若問何為最標準的蘇格蘭威士忌,很多釀酒大師仍然會推薦“The Glenlivet 12
年”。
今日酒廠的廠房翻新于2009年,在表面功夫之下,細節(jié)才見真章。在從當年威士忌的走私之路到酒廠的途中,靠近酒廠大門有一個不起眼的白柵欄,簡單圍了口井,這就是格蘭威特世代堅持使用的釀酒水源——喬西泉,這水硬度比其他酒廠所用高出甚多,更容易在蒸餾器內部結垢,這水垢厚到一定程度就會影響威士忌的口味,所以必須要徹底更換蒸餾器,這對于任何酒廠來說都是一筆不菲的成本,同時意味著格蘭威特比其他家要更頻繁地支出這筆錢。但格蘭威特為了堅持200多年來形成的風格,就是硬水中礦物質帶來的更豐富的口味,咬咬牙沒有放棄,苦了一個酒廠所有者,樂了眾多威士忌愛好者。
不知這片風土是不是被下了鐵血的詛咒,我們一行人居然在酒廠引發(fā)了此行唯一一次“爭吵”。品酒室里5瓶酒,赫然兩派。格蘭威特12年、18年、18年創(chuàng)始人紀念版、格蘭威特1969年和格蘭威特1959年,格蘭威特的品牌大使Ian要我們一行人盲品出心頭好。前三瓶毫無懸念得到了0票,1969和1959則各得3票,兩派“劍拔弩張”,要I
an做出最后評審,仿佛當年老喬治Vs.
山寨酒廠一般。1969年的氣息混著青草、柑橘、香草和成熟的水果味,煙熏的刺激恰到好處,黑巧克力則平添了份優(yōu)雅,口感渾厚豐富,清新的柑橘、甜美的太妃糖、成熟的果味自然都具備,肉桂和煙熏的味道刺激但夠不上辛辣,終感以草藥、堅果、巧克力的味道為主;1959年則突出了煙熏、泥土的厚重,焦糖味尤為明顯。我投了1969年一票是因為它在不失豐富口味變化的同時多了份輕靈飄逸,盲品時不敢讓人斷定是老酒;反觀1959,品質自然上乘,但無論是氣息還是口味,都給人一種數(shù)不清年輪的感覺。
大家對芝華士的口感不陌生,品飲Strathisla單一麥芽威士忌,特別是威士忌饕客鐘愛的高年份或是限量版,下面就分享一下它們的品鑒記錄:
Strathisla 1963
氣息:蜂蜜、蜜餞的香甜十足,然后有燒烤橡木和煙熏以及少許藥草香氣。
味道:入口是柑橘、蜂蜜以及煙熏所共組的經典雪莉桶味道,后有略苦的黑巧克力、堅果、一點點甘草、黑胡椒帶來的刺激。
余味:較長,以煙熏、堅果和巧克力的味道為主。
Strathisla 35年
氣息:黑色水果、葡萄干、蜂蜜、少許青草和柑橘的清香。
味道:柔美的蜂蜜、柑橘、香草甜,一點莓果味,胡椒辣和淡淡的烤橡木桶味,還有可可和堅果味。
余味:較長,香草、蜂蜜甜,微帶煙熏的橡木桶和可可味。
Strathisla 42年
氣息:香草、柑橘、蜂蜜、皮革和橡木桶味,略帶熱帶水果和堅果的氣息。
味道:香草、柑橘、柑橘皮、梅子酸、微澀,胡椒刺激一開始明顯,但緩緩降落,微微的煙熏味混著咖啡味。
余味:悠長,堅果、杏仁、香草味,清新的橡木味,少量煙熏和可可,略帶咸味。
從酒廠出來,閑逛“威士忌之鄉(xiāng)”斯貝塞是大多數(shù)旅行者的保留節(jié)目。你可以沿著斯貝河從這個村到那個村,隨意闖進當?shù)氐男【起^,和最遠只去過愛丁堡的厚道鄉(xiāng)親們舉著酒杯稱兄道弟。也許飲過威士忌能壯膽,只身穿越當年私酒釀造者為躲避稅吏匿藏的山丘,并且毫無懸念地找到一片黑森林包裹著的廢棄百年的小酒窖。用廢棄威士忌橡木桶熏烤的鮭魚冷盤重點推薦!
“狡猾”的Ian當然沒有給我們答案,不過既然都是佳釀,輸贏也就無足輕重。這家曾經是全蘇格蘭“不二”的標桿式酒廠,從入門級的12年到各種華麗版本也一定能堅守200年前的品質。它姓不姓史密斯?威士忌愛好者會像阿內爾卡一樣甩一句:“I
don’t
care!
離開這片硝煙味重的地方,也告別了此行最大牌的兩個酒廠,結束首日的威士忌之旅。一夜無話,第二天起程不久,同行一位道行極深的長者突然發(fā)問:“誰知道上個世紀60年代哪個國家在歐洲掀起了威士忌熱潮?”西班牙、英國、法國、德國……沒一個人猜中,答案竟然是意大利。反正近幾年我在意大利只喝葡萄酒和咖啡,極少見人喝威士忌。他得意地繼續(xù)出題:“誰知道2010年以前哪個國家是最大的威士忌消費國?”英國、美國、印度、巴西……紅色叉叉一片,無人中的,原來是法國。而我們今日首站確真和法國聯(lián)系最緊密,不要以為蘇格蘭改良土地改種赤霞珠了,我所指,Aberlour酒廠,它是在法國最暢銷的單一麥芽威士忌。
法國人跟我們一樣是出了名愛美味的民族,從小珍饈佳釀的熏陶之下,嘴巴自然是挑剔嚴苛得很,真不知傲慢的法國人為何放下本家的干邑,被這舶來品所征服。
Aberlour酒廠外觀頗具特色,紅色的各種裝置、裝飾點綴在煙熏色的墻壁上,仿佛某消防總隊。原來火德真君不遠萬里,曾于1879年和1898年兩度蒞臨酒廠,把所有燒個精光,也讓當時的酒廠所有人血本無歸。如今的酒廠色調可能就是時時在提醒人們防患于未然吧,陪同我們的Ian此時更是禁止了拍照,因酒廠的“空氣酒精度報警器”現(xiàn)在不知在誰人手中!
法國對Aberlour近乎壟斷性的消費,各色特別版在國內也是有錢難找地方消費,哪怕區(qū)區(qū)10年的單麥,更別指望特別些的A’bunadh。Aberlour最大的特色就是Double
Cask
Matured,將已達巔峰期的雪莉桶原酒與波本桶原酒先經過調配后,再裝入新的Oloroso雪莉桶中進行短期的熟成。因此,Aberlour呈現(xiàn)的是相當獨特的馥郁跟高復雜度的口感。當天我們品的酒款都證實了這個說法,葡萄干與黑莓的甜與肉桂的辣再加上黑巧克力的苦,分段在你的舌尖跳躍跟刺激你味蕾的每一區(qū),每每讓你驚奇原來這些元素可以搭配成這么多不同的口感。
A’bunadh這句凱爾特語的意思是“原始的模樣”,它讓我略微理解了法國人對Aberlour的偏愛。濃厚的雪莉、煙熏、藥草后面居然有一絲醬油的氣味,黑焦糖和咸咸意味讓人聞起來便陶醉了。喝起來則凸顯厚重的雪莉與陳年的橡木桶味道,同時有跳躍的柑橘與蜂蜜味,胡椒和香草味亦重,終感以巧克力和煙熏味為主,表現(xiàn)力極強。A'bunadh自1997年起共出了十幾個批次,以100%的Oloroso重雪莉為主。臨走時,發(fā)現(xiàn)酒品展臺上放著一瓶Aberlour
1964,酒標上簽滿了披頭士的大名,不做奢望,它屬于法國人。
繼續(xù)一夜無話,因為轉天要起大早趕飛機,聽上去困倦無比,但想想要去人跡罕至的奧克尼島朝拜史前的斯坦尼斯巨石,難保有人興奮失眠。蘇格蘭威士忌產區(qū)中包括多個島,但有兩個島猶如得天獨厚的神諭之地,一是位于蘇格蘭西南、村上春樹曾經造訪的艾雷島;另一個則踞于蘇格蘭東北方的奧克尼島。行程安排的遺憾,這次錯過了全世界最北的蒸餾廠—Highland
Park,好在還有Scapa彌補遺憾,它那面北的Logo墻也與我神交已久。
接近北極圈的奧克尼由70多個小島組成,從飛機上看就像一地餅干碎。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寧靜而悠遠,不喝上幾口威士忌還真得寂寞抓狂。奧克尼島遠離塵囂,空氣清新到了極致,還帶有白色花朵的淡淡香氣,除此之外,不解風情者一定質疑這里的惡劣環(huán)境如何出產醉人的單一芽?當一扇門關閉的時候,上帝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奧克尼顯然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島上潮濕的生物環(huán)境產生了一種以苔蘚為主的淤積物,就是威士忌世界里的泥煤,用泥煤熏烤大麥,再輔以雪莉桶陳年,讓島上威士忌綻放出特有的石楠花香甜。我國東北森林也有類似產物,但因為有機成分含量不夠,所以沒有如此神效。不過,Scapa沒有走這樣的風格路線,盡管兩家酒廠離得就像肯德基和麥當勞的店面那么近。
身處如此遠僻的小島,Scapa酒廠顯然無心開發(fā)酒廠旅游項目,恐怕也只有熱情的專業(yè)人士才會造訪,以至于狹小的品酒室既沒有空間,也沒有足夠酒品供我們消遣,Ian只開了瓶普通的Scapa
12年分予眾人。這瓶有清新的雪莉風格,麥芽甜和柑橘酸很簡單,只有些許咸味,提醒人們這是一瓶海島威士忌;貞浵翲ighland
Park那標志性的泥煤味,真是這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你有泥煤味,而我沒有。當然,這距離在高年份Scapa里面是不存在的。
來Scapa不能錯過的節(jié)目就是“朝拜”那面經典的Logo墻。轉過身便是滄海茫茫,遠眺霧氣凝重,凜冽海風呼嘯著,這一切就像一部蘇格蘭威士忌的發(fā)展史,雖僅一粟,但這個威士忌帝國也經歷了起起落落,從各種“父子”、“兄弟”的家族統(tǒng)治中傳承向各大公司經營,這是吾輩好酒人之幸。凄冷空氣讓人不禁懷念Gordon
Castle的大壁爐,還有一口標準蘇格蘭口音的老管家,溫暖親切。引用《洛杉磯時報》對新一季《唐頓莊園》的點評:“這部劇的分量恰在傳統(tǒng)秩序的背面,它迫使我們去追問傳統(tǒng)如何幸存,對于唐頓莊園來說,問號在于無論樓上還是樓下,如何保持健康的有機運轉。這也是這部劇一開始就揭示的主題:無論落入誰手,無論被誰遺下,唐頓莊園都將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