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節(jié)都要發(fā)生火車票是否應該漲價的爭論。
    總結(jié)起來，支持漲價的理由有三個，即減少旅客滯留、減少黃牛和增進社會福利。第一個理由的道理很簡單：價格漲了，想坐火車的人自然就會減少。第二個理由的根據(jù)是提高票價壓縮黃牛的利潤空間，從而可以讓他們自動離開市場。第三個理由需要經(jīng)濟學關(guān)于社會福利的背景知識，對此進行詳細討論遠遠超出了這篇短文的范疇，簡單地說，如果一項舉措可以提高社會成員的滿意度之和，則社會福利就增加了。從這個定義出發(fā)，我們可以理解第三個理由。每個人對坐火車的需求度不一樣，那些需求度高的人——比如那些急于回家的人——愿意付出更高的價格。漲價之后，那些需求度較低的人就不會去排隊購票了，票因此集中到需求度較高的人的手中，后者獲得的較高滿意度——或者用經(jīng)濟學的語言來說，效用——足以抵消前者失去的較低的效用，社會福利之和因此提高。持這種觀點的人由此還推論說，在現(xiàn)在票價較低的情況下，黃牛的存在具有提高社會福利的性質(zhì)，因為他們間接地把火車票從較低效用的人的手中轉(zhuǎn)移到較高效用的人的手中。但這些看似有道理的理由，其實都是似是而非的。
    持第一個理由的人忘記了，春節(jié)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jié)日，和家人團聚又是國人的傳統(tǒng)，對于那些在外工作的人來說，春節(jié)可能是他們回家的唯一假期。因此，春節(jié)期間要坐火車的人對價格的敏感度比平時要低很多，用經(jīng)濟學的術(shù)語來說，就是對火車的需求彈性大大下降。這當然不是說提高價格一點作用都沒有，火車票漲價之后，一些人會乘坐其他交通工具，比如長途汽車，或者干脆不回家。但要想用漲價的辦法消除火車站里擁擠的人群，非得天價不可，擁擠沒有了，但旅客的福利水平也下降了。
    第二個理由站不住腳，是因為它沒有考慮供求關(guān)系。我們剛才說了，春節(jié)期間對鐵路運輸需求的彈性很低；事實上，這期間鐵路運輸?shù)墓┙o也沒有太大的彈性。為了保證春運，鐵道部門增開了許多列車，幾乎把能夠挖掘的運力都用完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車站還滯留了大量旅客，說明春節(jié)期間的需求遠遠大于供給。想坐火車的人可能有一個億，但鐵路運輸能力只有八千萬，因此總是有兩千萬人沒法坐上火車。在這種情況下，需求和供給幾乎是兩條平行線，市場無法在可預見的價格范圍內(nèi)達到供需的平衡，黃牛因此也總是有利潤空間。
    第三個理由是一些經(jīng)濟學家最為津津樂道的，我這里必須多花一些筆墨來說明，為什么它是似是而非的。在通常情況下，市場供給和需求都是有彈性的，即價格提高，需求會下降，供給會上升。此時，如果把價格限制在低于市場價之下，就會導致社會福利的損失，道理是，較低的價格導致較低的產(chǎn)品供給量，這時候購買者從最后一個單位產(chǎn)品得到的效用高于供給者的成本，提高價格——因此提高產(chǎn)品供給——可以提高社會福利總量。一個經(jīng)典的例子是對房租的限制。為了解決低收入者的住房問題，許多國家都對房租有最高限價的立法。開始的時候，這些限價還可以反映市場的供求關(guān)系，但隨著整體物價水平的提高，這些限價作用就顯得非常低了，其直接后果是住房供應量的下降，從而讓許多愿意支付較高房租的人也沒有房子住。
    但是，如果供給是沒有彈性的，則限制價格就不會有任何的社會福利損失，道理顯而易見：價格再低，供給量也不會下降！春運恰好符合這個條件，因此，不漲價不會產(chǎn)生任何社會福利損失！相反，提價會產(chǎn)生什么效果呢？答案是，提價只會把財富從旅客手中轉(zhuǎn)移到鐵路部門。旅客和鐵路部門都是社會的組成部分，后者的所得剛好等于前者所失，兩相抵消，社會凈福利沒有任何變化。我粗略了解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些主張?zhí)醿r的人都是反對壟斷的，可是他們卻情愿讓旅客受損，讓我們的“鐵老大”掙個缽滿盤盈！
    那么，是不是提價真的可以把車票從低效用的旅客手中轉(zhuǎn)移到高效用的旅客手中，從而提高社會福利總和呢？答案也是否定的。我們可以想象一下，每個火車站只有一個售票窗口，所有的購票人都排在這個窗口后面的一條長隊里，排隊的規(guī)則是先到先得，早來的人排在隊伍的前頭。那么，什么人會早來呢？答案是，對車票的渴望度越高的人：他們太想得到票了，因此愿意提前幾個小時甚至一天到窗口前來排隊。在通常情況下，價格只是決定隊伍的長度。但不管怎樣，更為重要的是，價格不能改變排隊的順序：不管價格多高多低，排在隊伍前面的人永遠是那些回家欲望較高的人。所以，提高價格并不能把車票從效用較低的人的手中轉(zhuǎn)移到效用較高的人的手中，社會福利也不會提高！
    依我之見，短期內(nèi)解決春運的擁擠沒有什么好辦法，除非我們?nèi)∠�春�?jié)長假。否則，我們就只好忍受車站的擁擠了。如果你不能忍受，那就和我一樣，改變偏好，降低春節(jié)回家的效用，這樣你就不用加入等票的長隊了。
    （作者簡介：姚洋，現(xiàn)為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副院長、中國經(jīng)濟研究中心教授、主任。著有《中國道路的世界意義》《穿行于現(xiàn)實與書齋之間》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