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富差距與共同富裕:從現(xiàn)實到目標
2011-02-21   作者:劉尚希(財政部科研所)  來源:中國經(jīng)濟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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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社會主義的本質與市場經(jīng)濟的要求

  鄧小平提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解放生產力,發(fā)展生產力,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最終達到共同富裕。這是鄧小平從經(jīng)濟、社會視角對社會主義的理解和本質概括。鄧小平的這一理論(鄧小平三大理論之一)實際上提出了社會主義國家的根本任務和目標,尤其是對我國而言,根本任務就是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最終目標是要達到共同富裕。
  從改革開放三十多年的實踐來看,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的任務完成得相當出色,年均經(jīng)濟增長達到9%,這在世界上也是少有的經(jīng)濟奇跡。但從實現(xiàn)共同富裕的目標來看,還有相當大的距離,面臨著很大的風險。我國的改革開放是從打破平均主義開始的,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中,首次提出要克服平均主義。在1984年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先富”的政策導向,允許一部分地區(qū)、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自此之后,隨著市場化改革方向的正式確立,分配制度改革不斷推進,“按勞分配”這個曾經(jīng)被視為唯一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也被突破,勞動、資本、技術和管理等各種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的原則也隨之確立。
  按要素分配,是市場經(jīng)濟的內在要求。由于社會成員擁有的要素稟賦——資本、技術、技能、管理、勞動能力等各不相同,社會成員的收入差距自然就會拉大。而資本在市場諸要素中處于支配地位,擁有資本的社會成員自然就會獲得更多的國民收入份額——利潤。利潤再轉化為資本,資本帶來更多的利潤,從而在收入分配中占有更多的份額,形成分配循環(huán):資本擁有者的收入份額越來越高。與此相反的是,只擁有勞動能力的普通勞動者,在要素市場獲得的是工資,隨著利潤份額的提高,工資的份額自然隨之下降,形成另一種分配循環(huán):勞動力擁有者的收入份額隨之下降,一旦失業(yè),就會變成赤貧。世界資本主義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的無產階級,就是這樣形成的。
  顯然,通過市場經(jīng)濟之路來解放和發(fā)展生產力,是世界歷史證明了的可行之路;但要達到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同富裕,卻不會自動實現(xiàn)。市場經(jīng)濟排斥平均主義。收入差距一旦拉開,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收入差距會在經(jīng)濟循環(huán)中自動擴大。適當?shù)氖杖氩罹嗍潜匾,是市場?jīng)濟條件下經(jīng)濟發(fā)展的動力;過大的收入差距又會帶來公共風險——經(jīng)濟危機、社會危機和政治危機。在經(jīng)濟上走向共同富裕,是實現(xiàn)社會進步、達到社會和諧的必由之路,這也是世界歷史所證明了的。一個兩極分化的社會,決不會是一個文明的社會,更不是社會主義。不難看出,手段與目標——市場經(jīng)濟與共同富裕之間并不天然匹配。

  二、收入差距、貧富差距與共同富裕

  1、收入差距不等于貧富差距。

  在許多討論中,“貧富差距”與“收入差距”時常通用,但實際上二者有重大區(qū)別。貧富差距包含了收入差距,但不只是收入的差距。僅僅討論收入的分配,那只是針對某一個時期的經(jīng)濟成果做靜態(tài)的分析,難以看清楚導致這種收入分配格局的機理是什么,很容易把調整收入分配格局的路徑歸結為對現(xiàn)有成果分配的再次分配上。對現(xiàn)有經(jīng)濟成果分配的再次分配,靜態(tài)看是有效的,但只是“一次性有效”,無法改變貧富差距變化的長期趨勢。在初次分配上做文章,如果也只是著眼于“生產成果”這塊蛋糕的切割,那也就是各種生產要素的價格問題,集中體現(xiàn)在勞動與資本的關系上,是工資多一點,還是利潤多一點。這通常會遇到如下現(xiàn)實難題:要漲工資,可能企業(yè)受不了;要就業(yè)崗位,實行低工資,可能職工不接受。通過市場機制來確定工資與利潤的均衡,表現(xiàn)在宏觀上的最終結果往往是企業(yè)利潤份額上升,而工資的份額下降,主要依靠工資來生活的工人是不會在勞動力市場的調節(jié)下而變得富裕的。所以,在市場經(jīng)濟這個大前提下,只是就收入流量上來討論分配問題,最終無法縮小貧富差距。

  2、貧富差距有三層涵義。

  從家庭考察,貧富差距不只是體現(xiàn)在收入流量上,它包括三個指標:一是收入,二是財產,三是消費。從社會個體角度分析,貧富差距最終體現(xiàn)在財產這個指標上,財產不僅是居民家庭消費的基礎,也是居民家庭收入的來源之一。在一般情況下,財產的多寡與居民財產性收入成正比,從而影響甚至決定家庭收入的狀況。而從社會整體來分析,社會的貧富差距最終體現(xiàn)在消費這個指標上。無論是對一個生命個體而言,還是對于整個社會來說,消費一刻也不能停止。消費的狀態(tài)從根本上反映出社會財富的占有和使用狀況,社會的公平正義最終是通過居民消費水平、消費平等性和消費安全性來體現(xiàn)的,而收入、財產不過是手段而已。作為社會主義本質要求的“共同富!保鋵嵰仓荒苁峭ㄟ^消費來體現(xiàn),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要實現(xiàn)收入、財產意義上的“共同富!笔遣豢赡艿。
  收入、財產與消費的區(qū)別不言自明,僅從我國現(xiàn)有的城鄉(xiāng)差距來看,不同指標反映出來的結果是大相徑庭的。從收入的角度衡量,當前城鄉(xiāng)差距大概是3.2∶1,但從消費的角度衡量,大約是6∶1,消費上表現(xiàn)的差距比收入上表現(xiàn)的差距要大得多。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居民家庭消費并不只是取決于居民收入和財產的多寡,還有公共消費。恰恰是農村居民享用的公共消費比城市居民少得多,才出現(xiàn)了消費差距大于收入差距的現(xiàn)象。這也說明,正是公共消費的不平等,加大了城鄉(xiāng)之間差距。不平等的公共消費使得我國的貧富差距進一步拉大了,與“共同富裕”的目標背道而馳。我國當前貧富差距的擴大與此密切相關。

  3、共同富裕之路:擴大公共消費,且更加平等。

  我們現(xiàn)在一談消費,似乎就是私人消費。實際上現(xiàn)代社會的公共消費越來越多,從趨勢上看,它的比重在不斷提高,而且從關系上來講,公共消費往往是私人消費的基礎和前提,這是我們長期以來沒有意識到的。我們看到了房子,卻忽略了房子的地基。公共健康、公共教育、公共培訓等方面的公共消費,對一個人的能力發(fā)展,對提升整個社會的平等性,比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的私人消費更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就此而言,公共消費對縮小社會貧富差距、促進社會公平、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實現(xiàn)共同富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例如農民工問題。農民要轉化為市民,有個前提條件,就是公共消費要到位。農民進城,要有房子住,與房子相關的就是土地、自來水、污水凈化和排放、垃圾的收集和處理,還有子女教育、醫(yī)療保健、社會保障、就業(yè)指導和培訓等等。這些公共消費不到位,農民就是有錢也不敢進城當市民。公共消費,尤其是在公共化程度很高的城市,是私人消費須臾不可離開的。私人消費的安全性、平等性,更是以公共消費為依存的。農民進城即使有了錢,比如達到中等收入水平,倘若不能像城市居民一樣平等地享用公共消費,與同樣中等收入水平的城市居民相比,那依然是消費意義上的“窮人”,得到的實惠要少得多,實際的消費水平要低得多。
  我們對消費的狹隘理解,誤以為只要解決了收入差距和財產差距,消費差距的縮小就水到渠成了。事實上,在公共化程度日益提高的社會,公共消費,對社會大眾來說變得越來越重要了。所以,講貧富差距,只講收入差距是片面的,要綜合起來考慮,既要看收入,也要看財產,更要看消費。在這三個指標中,消費這個指標是最重要的。
  這給我們一個重要的啟示:走向共同富裕,也就是走向消費的平等性。換句話說,也就是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且在生存性消費、發(fā)展性消費方面的差距不斷縮小。在市場經(jīng)濟條件下,實現(xiàn)消費的平等性,比實現(xiàn)收入的平等性、財產的平等性具有現(xiàn)實可行性。基于市場經(jīng)濟的內在邏輯,收入來自于要素的貢獻,收入差距反映的是要素貢獻的大小。如果縮小收入差距,也就意味著否定要素的貢獻,自然也就否定了按要素分配的市場經(jīng)濟原則。這與市場經(jīng)濟的要求是不相容的。只要市場經(jīng)濟正常運行,就應當承認由市場決定的收入差距和財產差距。但應當注意的是,這并不表明,應當一并承認收入差距、財產差距所決定的消費差距?s小消費差距,這恰恰是社會主義共同富裕目標所追求的。

  三、縮小貧富差距,實現(xiàn)共同富裕,不能僅僅在收入分配上做文章

  當前,我國貧富差距擴大的根源是政府推動的改革不徹底,甚至扭曲變形了,沒有通過良好的制度安排形成一種公平的發(fā)展機會,導致了嚴重的機會不平等。
  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

  1、公共服務的提供,即公共消費的不平等。

  單從農民工平均受教育的年限與城市居民比較就能看出來,農村至今仍有不少文盲。第一代農民工沒有受到良好教育可以理解,第二代、第三代農民工還沒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就沒法理解了。享用的公共消費不平等,造成了社會群體性的能力鴻溝,致富的機會也就嚴重不平等。在這個起點上的過程一旦啟動,在市場機制作用下,就會陷入差距不斷擴大的自循環(huán)。這樣一來,起點的差距,在結果上進一步放大,經(jīng)過幾輪循環(huán),差距全面放大了,并在代際之間傳遞。窮人就會一代接一代窮下去,形成固化的階層;一旦形成階層的固化,慢慢就會形成階級。
  機會的不均等,城鄉(xiāng)之間最明顯,F(xiàn)在提出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即公共消費的均等化,就是試圖緩解機會不均等造成的后果。如果基本公共服務不能均等化,不能提供到位,那就意味著一些人的基本生存條件得不到保障,更談不上基本能力的獲得。這種社會群體能力上的差距,一旦進入市場競爭之中,就會形成惡性循環(huán),即窮的越窮,富的越富。財產或收入意義上的貧富差距,實質上是由消費意義上的貧富差距造成的。
  如果不在這方面下工夫,而僅僅在收入分配的結果上做文章,那就意味著全社會勞動者的平均能力和素質難以提高,即人力資本的積累無法擴大。不言而喻,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從社會個體,還是從整個社會來觀察,社會的就業(yè)狀態(tài)難以改善,勞動生產率也就會原地踏步,甚至下降,勞動收入比重的提高就失去了現(xiàn)實的基礎。寄希望于政府的再分配來救濟窮人,劫富濟貧,短期可以,長期不行;窮人少的條件下可以,窮人多的情況下不行!熬燃辈痪雀F”,這句話是有深刻道理的。

  2、公共產權制度殘缺,公共產權收益大量流失。

  我國是一個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國家,卻對公共產權收益不太重視,而更看重稅收。公共產權收益應為國家所有,通過國家財政轉化為全體國民享用。但現(xiàn)實是,大量的公共產權收益進了部分人的腰包。很多暴富者,無一不與國有資產、土地、礦山、煤炭、湖海、景區(qū)等等公共資源聯(lián)系在一起。這樣的富豪不是在創(chuàng)造財富,而只是在轉化財富。
  在公共資源進入市場過程中,其實現(xiàn)的公共產權收益,實際上被少數(shù)人所占有和享用。從法律上看,我國的社會產權結構是以公共產權為主體的,但公共產權收益的放棄,實際上是在有意無意地制造最大的機會不均等,是最大的社會不公。所以,縮小貧富差距,要把公共資源及其收益有效地管起來,讓其收益真正為全民所享用。各級政府在發(fā)展經(jīng)濟的過程中,為了招商引資,大都把公共資源的收益暗補給了國內外投資者。在起步階段,也許可以理解,但毫無止境、毫無約束地這樣做,實際上是在經(jīng)濟上把公有制給瓦解了。當公有制異化為少數(shù)人發(fā)財致富的工具時,公有制也就名存實亡了。
  如何把政治上的公有制,落實到法律上的產權制度,真正地把屬于全民的財富管好,讓全民得益,這是不亞于稅收制度的一個重大問題。稅收制度不合理,會造成看得見的不公平競爭,而公共產權制度的缺失,卻會隱性地造成貧富差距的擴大。公共產權收益的流失,其實失掉的不只是收益,連同一塊流失的是老百姓對公有制的信任和信心。公有制應當成為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和途徑,而不是變成擴大貧富差距的加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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