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欲念:西方文學“永恒的主題”》——乳房
    2010-04-15        來源:經濟參考網(wǎng)
    奧古斯丁在《懺悔錄》的開篇贊美造物主,這位基督教神學大師將自身視為塵埃糞土,對于孩提時代的生活做出了如下描述:
    那時我只知道吮吸乳房,舒服了便安息,什么東西碰痛了我的肉體便啼哭,此外一無所知。
    《舊約·雅歌》曾經將女性的乳房比作一對雙生的小鹿和累累下垂的葡萄。而圣母馬利亞的乳汁則被當作圣物供奉在許多教堂之中,據(jù)說可以治療各式疾病,包括失明和癌癥。在遙遠的中世紀,圣母乳子的畫像隨處可見,不容褻瀆,圣嬰躺在她那溫柔的臂彎里寧靜地微笑,甜蜜的乳汁緩緩地流入他的口中。
    孩提時代的我們迷戀母親的乳房,甚至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可怕的貪婪。聚斯金德的長篇小說《香水》無愧為一部氣味之書,主人公格雷諾耶在淪為謀殺犯之前——他攫奪了二十多位少女身體的芳香,聳人聽聞地剝光了她們的衣服和頭發(fā)——就已經使得乳母恐懼不安,因為這個“弗爾大街殺嬰女人的私生子”像個抽水機似的吸光了她的全部奶水,自身卻沒有散發(fā)一個嬰兒該有的氣味。
    西班牙電影《乳房與月亮》(The Tit and the Moon,1994)里早已過了哺乳階段的小男孩只能祈求月亮讓他找到一對奶水充盈的乳房,他羨慕可以吮吸母親乳汁的弟弟,內心充滿了失落之情,轉而將目光投向了小鎮(zhèn)上的艷舞女郎艾絲麗塔。小男孩要和艾絲麗塔的丈夫、情人一起爭奪那對誘人的乳房,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乳房里都流淌著甜美的奶水。
    然而,我們卻無法忽視乳房所具有的性挑逗的意味,正如德國藝術史研究者愛德華·福珂斯在談論君主專制時代人體美的理想時所言:“胸部不再是生命的源泉,而是快感之杯!蔽覀儚哪切┧中靥宦兜奈鞣嚼L畫以及香艷的詩歌當中一次次地領略乳房的魅力,它們隆起的輪廓、柔和的色彩以及若隱若現(xiàn)的雙峰。夏爾·波德萊爾為 “黑維納斯”讓娜·迪瓦爾而作的十四行詩《異國的清香》竟然以“綠油油的羅望子的清香”形容情人那溫暖的乳香,讀來令人心神搖蕩。
    乳房過于引人注目,有些作家干脆讓它們變形,徹底混淆了性別特征。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1880—1918)的詩體劇作《蒂雷西亞斯的乳房》被認為是荒誕派戲劇史上的里程碑,成為從阿爾弗雷德?雅里的《烏木王》通往歐仁·尤奈斯庫的《禿頭歌女》的一座必經的橋梁。阿波利奈爾在劇本的前言里最早使用了“超現(xiàn)實主義”這個文藝術語,該劇的序幕提出現(xiàn)代藝術應該“把聲音、手勢、色彩、叫喊、噪聲、音樂、舞蹈、雜技、詩歌、繪畫、合唱、動作和多重布景等全部結合在一起”。這個兩幕劇上演的日期和場所是在1917年6月24日蒙馬特地區(qū)的雷乃—莫貝爾音樂學院,當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烽煙彌漫,阿波利奈爾這個意大利軍官的私生子經受著血與火的洗禮,因為頭部中彈而做過穿顱手術,僥幸生還,才寫下了這部驚世駭俗的怪誕作品,西蒙就認為《蒂雷西亞斯的乳房》預示了未來的戲劇大師克洛岱爾和阿爾托的涌現(xiàn)。蒂雷西亞斯的名字來自古希臘神話里亦男亦女的先知,女主角泰雷茲因為厭煩了家庭婦女的生活,拒絕生孩子,而要爭取當國會議院或內閣部長,竟然決定改變自己的性別。只見她長出了男人的胡須,兩只碩大無比的乳房也從開裂的衣衫中露出,變成了色彩鮮艷的氣球,此刻已經改名蒂雷西亞斯的女主角竟然用打火機將氣球當場燃爆。第二幕中,泰雷茲的丈夫只得穿上女人的裙子給孩子喂奶,他甚至還在短短八天之內生下了四萬多名嬰兒,使得該國人口陡增,造成了一片驚慌的饑餓局面。阿波利奈爾對此解釋為他在進行提高出生率的宣傳,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當人們想模仿行走時,他卻已經創(chuàng)造了與腿大相徑庭的車輪。他就這樣在渾然不覺中創(chuàng)造了超現(xiàn)實主義!卑⒉ɡ螤柸绱嗣兜倮孜鱽喫沟娜榉俊返莫毺仫L格。這個沒有被戰(zhàn)爭摧毀的詩人反倒讓流行性感冒給奪走了三十八歲的生命,其時他剛剛和“棕發(fā)美人”雅克琳結婚,還沒有來得及咀嚼幸福的滋味。超現(xiàn)實主義領袖安德烈?布勒東贊譽阿波利奈爾是一個令人惶恐不安的真實的“詩歌的化身”,超現(xiàn)實主義的另一個追隨者菲利普·蘇波的懷念或許更具有詩意:“某些時候在街道的角落里或沉悶飄飛的細雨中閃爍著一束燦爛的陽光,我在那光芒中看到了阿波利奈爾的微笑!
    我不清楚美國猶太作家菲利普·羅斯是否受到了《蒂雷西亞斯的乳房》的影響而寫下了荒誕小說《乳房》(The Breast,1972),書里的大學教授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肢體退化,竟然變成了一只巨大的女性乳房,而且重達一百五十五磅,可謂觸目驚心。
    乳房就這樣使得人們浮想聯(lián)翩。捷克攝影大師簡·索德克(Jan Saudek,1935— )和他的孿生兄弟一起體驗了納粹集中營的恐怖生活,他的不少經典作品都以性為主題,通過生機勃勃和衰老不堪的、尚未發(fā)育和懷孕待產的、衣冠楚楚和赤身裸體的人體之間的對照,帶給人們視覺上的強烈刺激和深層的理性思考。多年以來,索德克一直隱居在布拉克一幢老式公寓的一間地下室里,這個狹小的空間里飄散著霉爛的氣息,墻皮陰濕斑駁,終日不見陽光。索德克選用的女模特全都來自社會下層,多半是豐乳肥臀,大腿粗短,涂脂抹粉,面無表情,她們經常頭戴花環(huán),或是以帽檐遮住臉龐,乳房和陰部卻肆無忌憚地暴露在地下室、鏡中或公眾的面前。
    簡·索德克最令我難忘的作品是那幅突出表現(xiàn)生命源泉的《甜蜜的乳汁》(1986),一個母親以手撫胸,鏡頭卻留給了那只乳汁將要滴落的乳房,它是那么地圣潔,不容褻瀆。同樣,德國女攝影家雷納特·佐恩在《我的癌癥形象》(1983)這幅震撼人心的作品里也擺出了用手遮擋胸部的姿態(tài),然而,乳腺癌已經無情地奪走了它們的另一半,所剩的一只乳房獨自承受著巨大的病痛和女性的羞辱。
    我們還能夠對乳房視而不見嗎?加拿大移民作家邁克爾·翁達杰在他追溯家族歷史的小說《世代相傳》里以一種詼諧的口吻談論了外婆拉臘的出生、死亡和激情。作為錫蘭(今斯里蘭卡)第一個接受乳房切除術的人,拉臘經常忘記戴上她的義乳,她開玩笑地把那個假的玩意稱為“流浪的猶太人”,因為跳舞時它也隨著節(jié)奏四處搖擺,有時神出鬼沒地長在她背部。就像《鐵皮鼓》里的小奧斯卡興致勃勃地談論外祖母安娜?布朗斯基的四條裙子的秘密一樣,翁達杰也毫不避諱地向讀者講述了拉臘的四只義乳以及它們失蹤的歷史。
    如果說翁達杰的描寫令人啞然失笑,那么美國南方女作家卡森·麥卡勒斯那些哥特式的小說作品就多少顯得怪癖甚至變態(tài)了,例如《金色眸子里的映影》(Reflections in a Golden Eye,1941)里那個神經衰弱的妻子,因為丈夫的同性戀情、疾病和孤獨而深感絕望,竟然發(fā)瘋地剪掉了自己的乳頭,讀來令人毛骨悚然。麥卡勒斯作為一位半身不遂的殘疾女作家,她的一生同樣充滿了不幸和傳奇色彩,我們中國讀者更熟悉她的另外兩部杰作:《心是孤獨的獵手》和《傷心咖啡館之歌》。
    讓我們暫且拋開疾病和死亡,把目光轉向不朽的乳房,尋找生命之源和快感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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