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紡織小鎮(zhèn)的“候鳥”能否飛回
    2009-02-09    作者:李劍平    來源:中國青年報

    最近一二十年來,浙江省蕭紹地區(qū)的三個村莊,因亞洲最大的紡織品貿易中心與原料交易中心在當?shù)氐慕⒍d盛,在此輪國際金融危機中,這些中國經濟社會最基層的單元體與村民雖不能偏安一隅,但也在抱團取暖,等待春天,他們中的不少人相信,“牛市”并不遙遠。

    市場前等待貨主找上門送貨的小貨車及車主。李劍平 攝
    杭甬運河穿村而過,蕭紹一衣帶水,勞動力密集的紡織服裝產業(yè)成為當?shù)亟洕闹匾爸е薄?0世紀八九十年代,伴隨紡織服裝企業(yè)的興起與聚集,亞洲規(guī)模最大的紡織品交易中心在浙江省紹興縣柯橋,原料交易中心在紹興縣錢清鎮(zhèn)方家橋村、杭州市蕭山區(qū)衙前鎮(zhèn)明華村順勢崛起。
    國際金融風暴來襲,令10多年來順風順水發(fā)展的國內紡織服裝產業(yè)浴火重生,與亞洲最大市場阡陌交通的村民再也不可能守著“一畝三分地”,隔岸觀火。江南村莊的經濟脈絡、村民的生活,注定在這個季節(jié)要發(fā)生變化。

明華村:村中企業(yè)普遍推遲開工

    60多歲的方阿大是明華村一名地道的農民,兩畝多菜地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他在明華小市場的顧客多是村子周邊企業(yè)的務工人員和村里的租房戶。
    住在同村前明路20號的方海根比方阿大年輕幾歲,平時除在明華紡織原料交易市場干裝卸工外,就到1畝多自留地里耕種。賣菜地點則是一公里開外的紹興錢清市場,這里的外來務工人員多于明華村。他說:“一斤菜可以多賣幾毛錢”。
    春節(jié)過后,外地務工者姍姍來遲,去年同期村中客滿出租房的現(xiàn)象今年暫時沒有出現(xiàn),兩位菜農碰到了一個不小的困惑:白菜、芹菜不再那么好賣了,價格一落千丈。他們在田間地頭盤算著村外來客返回的高峰什么時候到達。
    村黨支部書記毛偉芳站在104國道衙前收費站旁,一輛安徽阜陽至杭州的春運包車停在站前,走下來三五個提著大包小包的農民工。他說:“村中企業(yè)今年普遍推遲了三四天開工,‘候鳥’能否如數(shù)飛回難以料定”。
    亞洲最大紡織原料交易中心、中國紡織采購博覽城(簡稱中紡城)就建在明華村,今春非同尋常地把以往5天年休假與春節(jié)長假并休,市場管理方要到2月5日(農歷正月十一)才上班。一位留守市場過年的經營戶說:“連中紡城都沒上班,我們開門干什么?”
    四川省開江縣靖安鄉(xiāng)牛家壩村鄧代銀與唐永瓊,曹仕伶與何有芬夫婦分別租住在明華村64號居民樓旁的105號、106號出租房,在村里的紡織企業(yè)上班。今年春節(jié),他們與290多名外地農民沒有回家,留在明華村過年。
    村子里64號院的女主人言水娟說,今年春節(jié),這兩家租房客房中沒有了往年孩子的戲鬧聲,以及老鄉(xiāng)串門的歡笑聲,白天大家難得一見,可能忙于找工作。他們元宵節(jié)后是否在本村企業(yè)工作,繼續(xù)租住她的自建平房也沒有準信。
    這排五間出租平房,沒有獨立的衛(wèi)生間,公共廁所在100多米之外。原本是房東為解決家庭織造企業(yè)員工住宿建造的,后來由于市場環(huán)境的變化,企業(yè)員工減少了,房子就拿出來出租!胺孔涌偛豢赡荛e著不租”,女主人說。
    每間出租屋五六平方米,租金每個月100元,這筆錢對城市白領來說可能是小菜一碟,但租房的農民工粟清秀說:“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在村里工作的言水娟說:“自家經濟條件還可以,獨生女已在蕭山一中上高中了,對每月五六百元的房租收入不怎么看重。”重要的是市場經濟的發(fā)展,給這個江南小村64號庭院帶來了不同地區(qū)文化的融和!拔野阉麄儺斪鬟h方的親戚!
    入住之前,女主人會告訴租期較長的農民工說,不準發(fā)生違法事件或是和鄰里吵鬧的事情,并把約定條款寫入租房合同中。也有短租戶還沒等主人提及此事就搬走了。
    同在一個屋檐下,親似一家人。租房戶陳壽標的女兒李南、鄧代銀的兒子鄧洪杉分別就讀于明華小學的三四年級。有時候孩子放學后,父母還沒下班,就在村道上打鬧。每見此情景,言阿姨都會提醒小朋友“先回家做作業(yè)”。如遇突然刮風下雨,院子里的農民工工作去了,這名家庭婦女都會利索地替他們收拾曬在室外的衣物。
    這些外來家庭或租房客的經濟收入全部寄托在當?shù)仄髽I(yè)的訂單上。他們遇上難以交付房租時,言水娟說:“我也隨他們去,不去催交與斤斤計較,水電隨用”。
    明華村前方路26號的方偉祥則沒有64號主人的從容淡定。他家庭經濟較為困難,與村里接二連三的別墅形成顯著差異的是,自住的兩層瓦房10多年前由村里資助建造,現(xiàn)在在明華村打掃衛(wèi)生、每月六七百元的收入也是被照顧的。這戶人家在家門口搭建了兩間出租房,每月200元的房租是這個家庭一筆不菲的收入。
    村黨支部組織委員兼管治保工作的方柏林說,明華村本地人口485戶、1932人,申辦暫住證的外來務工者3500人。2008年175戶人家租住了村里的655間出租屋(含七八棟村民別墅樓)。
    獲悉目前出租屋的入住率僅有10%多一點時,明華村黨支部書記在為村級社會綜合管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更為村級集體經濟增長與村民的增收皺起了眉頭。
    他算了一筆賬:明華村共有655間出租房,月租金在120元-150元/間,2008年全村租房就是102.18萬元,村民每年人均房租收入528.88元。若今年外來農民工租房難現(xiàn)往年盛況的話,村民的房租收入就會“跳水”。
    村中發(fā)生的變化不局限于此。明華紡織原料市場改造前,有300多名勞動力在市場就業(yè),這不包括從事運輸?shù)男”窘洜I村民。以人均1.5萬元/年收入計算,村民一年收入450萬元,加上村中房屋出租,這個亞洲最大的紡織原料市場每年帶給村民的總收入近600萬元。明華村以土地入股建設的中紡城目前處于投資建設期,雖然沒有進入分紅階段,但公司方每年按銀行同期貸款利息支付給村方,作為土地征用補償費發(fā)放給村民。這筆數(shù)目也不小。
    市場新春開張營業(yè)后,紡織原料報價呈現(xiàn)漲勢,基本屬于有價無市,具體價格需等待買家確定。與此同時,當?shù)丶徔椘髽I(yè)的轉型發(fā)展給原料市場與勞動力的需求帶來變化。一家織造廠的布局,從滌綸絲到坯布,至少五六道工序,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現(xiàn)在,不少企業(yè)從紡織制造轉向做原料加彈,先進流水線的投入使用,管理方便了,用人卻少了。杭州興邦化纖有限公司20名員工現(xiàn)在可以輕松實現(xiàn)前些年100多名工人的效益指標。
    近年來,不少原料交易環(huán)節(jié)在企業(yè)之間完成,借助市場平臺的貨物交易量減少,這也給明華村民帶來了沖擊。過去紡織原料拉到市場交易,卸車是7元/噸,裝貨則要15元/噸,一家企業(yè)一年銷售3000噸原料,其裝卸費用達6.6萬元,F(xiàn)在企業(yè)每年花兩三萬元請一兩名普工,包裝、裝卸“一條龍”。
    與紡織原料交易市場為鄰,明華村村民就業(yè)主要以市場的裝卸工、保安員與衛(wèi)生清潔員為主。不管是在出租房入住率,還是原料市場發(fā)展預期,毛偉方估計牛年會“有所下降”。元宵節(jié)前后,看到明華村每天百來名外地務工者進入,這位書記又堅信原料市場離“牛市”并不遙遠。

方家橋村:調低村民分紅標準

    明華村向東百米之外就是錢清鎮(zhèn)方家橋村的紡織原料市場,兩村經營戶沿104國道而建融為一體,只有經營戶門店招牌上打頭的長途區(qū)號讓蕭紹兩地涇渭分明。
    2月3日,農歷立春,江南細雨朦朧。錢清鎮(zhèn)原料市場附近的一位小四輪車主等了一晌午不見貨主找車拉貨。他忍不住往貨箱的車輪撒了一泡尿“沖霉氣”,國道上的車輛依稀而過,同行的200多輛車在路旁一路停放。
    王小生家住錢清鎮(zhèn)上,57歲,拉著一輛三輪早餐車在市場門口吆喝著“油菜、包子、茶葉蛋,一塊錢兩樣”。此前,這個幾縷銀發(fā)的老漢在小鎮(zhèn)租店面做早餐生意,去年下半年無力支付店鋪租金歇了一陣子。頭一回在此地做生意,他說只賣了10元錢。
    來錢清紡織原料市場裝貨的外地車一般是朝發(fā)夕至。“外地人越多,早餐生意就越好”,這名攤販一邊說著生意經,一邊望了望店門緊閉的市場,搖了搖頭。
    龍學倫開著一輛電瓶三輪車在國道邊上來回穿梭,這名來自四川達州的師傅說,錢清原料市場約有100輛這樣的出租車,駕駛員以河南、安徽人居多。去年春節(jié)每天可以賺到兩三百元,牛年春節(jié)不牛氣,一天收入不到百元。
    錢清紡織原料市場所在方家橋村人口不足千人。目前,農業(yè)人口約為12名,其余都因市場建設征遷土地后變?yōu)榫用。他們在這個春天與市場外來務工者一樣,深感一場隨國際金融風暴而來的“倒春寒”。
    20世紀90年代初,方家橋還是一個負債30多萬元的貧困村。王郎水回村任黨總支書記后,村辦市場一舉成功。過年分紅成為當?shù)卮迕衤N首盼望的年度“壓軸戲”,至今未改。
    2005年,錢清原料市場管理體制調整,紹興縣、錢清鎮(zhèn)控股51%,方家橋村占49%股份。實施市場的改造升級工程,在杭州、紹興兩市交界處這個0.75平方公里的小村莊,掀起了一場城鎮(zhèn)化劇變。村里亂搭亂建的出租房不見蹤影,取而代之是的村民公寓樓;市場營業(yè)店鋪由1400多間增加至1800間,1000多家公司或經營戶進駐,并帶動了15家餐飲酒店、20多家旅館的發(fā)展。
    方家橋村黨委委員、副主任葉金夫說:“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出租的收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村民可觀的收入來自分紅!1800間店鋪,高的,年租金2萬至3萬元,低的一年也七八千元。以每間1.5萬元/年租金計算,市場一年收入2700萬元。近10萬平方米倉儲,每平方米年租金98元,全年收入900余萬元。村民不是辦有自己的小企業(yè),就是到外地掙錢去,年齡偏大的勞動力到市場做裝卸工一年也能賺四五萬元。
    錢清市場股權結構調整時,方家橋村把股權量化到每名村民,人均5萬元股本金,年紀越大的股本金越多。牌軒路73號的葉小章老夫妻,80多歲,老兩口的股本金就是15萬元。永強路22號的王建方四十有余,夫妻倆加兩個兒子股本金10萬多元。
    據(jù)該村有關負責人介紹,2005年錢清原料市場股權變化時,設定村民分紅以股本金的5%為標準點,每年按0.5%的比例增長。2005年至2007年村民分紅分別以5%、5.5%與6%的標準實施。
    2008年錢清市場恰逢金融風暴沖擊與大規(guī)模投資升級,村民分紅標準成為市場的“晴雨表”。方家村負責人表示,去年村級分紅368萬元。有三分之二老百姓的分紅多年放在銀行分文未動,自動轉為定期存款;三分之一村民把紅利取出完全可以過一個豐盛的春節(jié)。
    方家橋一對耄耋老人起居準時,飲食清淡,又有各種村級福利、保險等,日常生活中沒有多少花錢的地方。他們的子女透露:“2008年村中分紅父母大約少拿了 4500元”。
    “2008年6.2%的分紅標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名村民說,在嚴峻的大環(huán)境下有這筆錢拿當屬不易。村有關負責人在回應分紅標準為何主動調低0.3%時表示,這是金融危機下一種可持續(xù)的發(fā)展舉措。
    錢清鎮(zhèn)副鎮(zhèn)長繆建平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透露,這場風暴影響總會有,國際市場紡織品需求的減少不可避免地傳導至原料市場!笆袌鋈兆釉匐y過總不會虧待老百姓,只是分紅多少的問題”。站在一旁的方家橋村負責人說。

柯橋:一路下滑的紡織指數(shù)與股票

    明華、錢清紡織原料市場向東,杭甬運河及古纖道、104國道與蕭甬鐵路等不同時代的交通干線在紹興縣柯橋并行東延。
    中國輕紡城建設委員會一位職員對柯橋及紹興的產業(yè)優(yōu)勢如數(shù)家珍:早在越王勾踐時代,蠶織業(yè)已舉國為事;隋唐時期,“越羅”風行天下;明清更有“日出華舍萬丈綢”。當代機杼之聲遍城鄉(xiāng),蠶絲為現(xiàn)代纖維所取代,新東方絲綢之路直達全球187個國家或地區(qū)。
    中國輕紡城改變了整個柯橋甚至紹興縣的產業(yè)發(fā)展與城市化方向。深圳新思維總裁、浙江明華紡織原料市場升級改造的策劃顧問陳維勤說,一根線舞動資本市場,七零八亂的布匹集市脫胎成為亞洲最大的紡織品交易平臺,是商品流通領域較高的發(fā)展階段。
    “風暴”來臨,全球紡織業(yè)都下滑。中國輕紡城會展宣傳處徐美燕肩負一項重要的職責就是編制柯橋紡織指數(shù)。順著她的指引,一幅亞洲最大市場的柯橋指數(shù)圖呈現(xiàn)眼前,價格指數(shù)從2008年12月1日93.73一路走低到今年1月19日的90.52;外貿景氣指數(shù)從2008年7月25日116.76下降至2009年1月23日的85.67。
    家住省城杭州、退休在家的李先生,是一名身經百戰(zhàn)的老股民。2007年5月28日滬市輕紡城最高每股14.31元,2008年10月28日最低2.55元/股。他成為一個“摩托車進,自行車出”的股民。投資分析說,受周邊市場崛起、紡織品銷售模式轉變、紡織品外貿壁壘制約等因素影響,中國輕紡城市場受到一定的挑戰(zhàn)。
    “螞蟻”不易被踩死,可日子也不好過。四川仁壽縣湯先生在輕紡城西市場66號,花了3萬元年租金經營一家布匹包裝店鋪。打捆一卷面料收費一至二元錢,以前每天有幾十米到數(shù)百米面料業(yè)務量,現(xiàn)在經!暗让紫洛仭。
    輕紡城從事這等工作的群體有幾千人,現(xiàn)在錢難賺,很多人都改行回工廠流水線上班,多少還有一點穩(wěn)定性。湯掌柜說,在這就是“守株待兔”。
    西市場66號店主表示,現(xiàn)在一些小的客戶連面料打包裝的錢都難以支付,以前絕對不會出現(xiàn)此類現(xiàn)象。同在一條線上,大家都不堪市場重壓。
    紹興柯巖的45歲婦女王興文,幾年前是一名紡織女工,總想到市場闖蕩一番。她入市后,紡織產業(yè)逐年進入低谷期,利潤越來越薄,業(yè)務越來越難做。今年春節(jié)過后,女商販總算碰到了一位巴基斯坦的客戶。
    “黃袍變馬甲”用在安徽26歲青年來某身上最為貼切。他去年9月以前還在上海證券市場做投資顧問。風暴一來,敗走上海灘。他想在輕紡城市場找一個外貿跟單員的工作。他始終不肯透露名字,深怕報道后被以前天天讀報的同事嘲笑自己“怎么落到小地方找工作去了”。
    與這些“藍領”、“白領”相比,來自輕紡城周邊鎮(zhèn)村洗腳上田的農民生存得更為艱難。華舍鎮(zhèn)的沈老師傅說,他上有父母、下有兩個小孩上學,一家重擔壓在一輛核載1.49噸的小貨車上。按規(guī)定裝載,根本沒有人請您跑運輸;載多了交警的罰款單“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車子停放一天就三四十元的開支。
    去年下半年,紹興華聯(lián)三鑫、江龍印染等國內紡織產業(yè)界重量級企業(yè)出現(xiàn)問題,給輕紡城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為“抱團取暖”,共抗“寒流”,2008年11月11日,紹興縣中國輕紡城市場開發(fā)經營有限公司以協(xié)議方式收購“精功控股”持有的9680萬股“輕紡城”股權,此舉意味著地方政府重新獲得“輕紡城”控股權,以增強政府在市場發(fā)展中的主導作用與調控能力。
    外界曾傳言“紡織不行了”。中國輕紡城會展宣傳處處長助理馬周勇說,當前政府招商榮市的力度前所未有,由招商小分隊“游擊戰(zhàn)”到上下聯(lián)動、全面出擊,對象既包括經營戶,更期待采購商。他多次帶隊到福建石獅等紡織服裝特色產業(yè)集群招商!笆袌霾慌懦薪洜I戶倒閉,但新增的多于‘死掉’的”,從而減緩了風暴的沖擊。
    據(jù)滬市上周五(2月6日)的報表,輕紡城每股收盤價為4.6元,與大氣候一樣,開始小幅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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