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0年的老上海。

　　提要：因為種種原因，特別是1883年上海金融風潮的直接作用，使得出現(xiàn)在19世紀80年代上海--同時也是中國的第一次股票買賣高潮很快便以告終。此后，中國的證券行業(yè)步入低谷，但股票在金融運動中所具有的奇特作用和在民間打下的印痕卻難以輕易消除。在時隔近30年之后的1910年，上海又出現(xiàn)了第二次股票買賣的高潮，只不過不同的是這次買賣的對象不是中國自己的企業(yè)股票，而是中國人很不熟悉的遠在國外的外國橡膠公司股票。此次“橡皮股票風潮”終因投資失敗而震驚中國金融界。

國際橡膠市場熱傳導到了上海

　　20世紀初，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和交通工具的發(fā)展，特別是新興汽車工業(yè)的迅速發(fā)展，導致國際市場上對于橡膠的需求量急劇增加，如美國的橡膠進口值1908年為5700萬美元，1909年就急增至7000萬美元左右。英國橡膠進口值1908年為84萬英鎊，1909年便增為141萬英鎊。當時天然橡膠的供應量有限而人工合成橡膠的技術尚未發(fā)明，因此，供求規(guī)律必然導致橡膠價格迅速上漲。事實確實也如此，據(jù)當時資料記載，從1909年開始，“在倫敦，橡膠熱潮異常高漲，橡膠公司相繼成立。到本年(1910)4月已達頂峰，出現(xiàn)了橡膠每磅價值十二先令五便士的記錄，把橡膠股票市場搞的一片混亂”。而在正常的情況下，橡膠價格即使加上充分的利潤也不過每磅二至三先令左右。
　　在橡膠需求量和價格持續(xù)增長的背景條件下，投資橡膠產(chǎn)業(yè)很容易被看成是獲取暴利的便捷途徑。因此，到1910年初時，設在橡膠主要產(chǎn)地南洋(即東南亞的馬來和爪哇一帶)的橡膠公司，已達122家之多。國際市場上對橡膠需求的這種變化和價格增長情況，不可能不觸動各國在上海的洋行，還在1903年，英商麥邊洋行就在上海設立了以經(jīng)營橡膠園、石油和煤，以及采伐木材等為業(yè)務的蘭格志(橡膠產(chǎn)地名)拓植公司，極力宣傳其發(fā)行的股票獲利前景光明。這家公司還得到外國銀行的支持，獲得發(fā)行的橡膠股票可以按照票面額在上海外國銀行押借現(xiàn)款的權利。此后，從1909年開始，到上海來招募股份發(fā)售股票的外國橡膠公司迅速增加。這些公司除了在上海的報紙上刊登廣告進行宣傳外，還通過上海的洋行具體經(jīng)辦和發(fā)售股票，并在上海的外國銀行開戶。如志摩合眾橡樹地產(chǎn)有限公司在《時報》上刊登廣告，招募“股本英金壹拾壹萬磅，計分二十二萬股，每股英金十先令”并由公益洋行經(jīng)理，向德華銀行開戶。爪哇橡樹地產(chǎn)有限公司由匯通洋行經(jīng)理，向麥加利銀行開戶。英脫內訓納而橡樹公司由進益洋行經(jīng)理，在麥加利銀行開戶。泰平橡樹公司由殼牌洋行經(jīng)理，德華洋行則“代客買賣各種橡皮股份”等等。

街頭巷尾皆談橡膠股票交易

　　隨著外國洋行的大力宣傳和國際市場上橡膠價格上漲訊息的不斷傳入，這種種因素的綜合作用，終于使得上海的橡膠股票交易逐漸升溫并越來越熱烈，不但一般商人，就是普通市民、地主以及一些完全沒有股票交易經(jīng)驗和完全不懂橡膠知識的人，為獲取利益，也爭先恐后的加入到購買橡膠股票的行列中。到1910年三、四月間時，股票交易的景氣已上升到頂點，這時，雖然“可異者市中尚有不知橡皮為何物者”，但是“橡皮市面大盛”的局面已經(jīng)形成。為了爭購橡膠股票，甚至有人“投出多年的積蓄尚且不以為足，進而變賣家人的衣裝、首飾等物，競相購買橡膠股票”。上海市面上還推出“南洋一百二十二橡皮公司中西名目股份原值表說”和“定價每本大洋二元”的《上海橡樹公司一覽表》等書出售。而且，從這類書需提前交錢購買“預約券”的情況來看，也可想象橡膠股票交易當時在上海已進入何等“熱狂”的狀態(tài)。這一點，正如其后有人描述的那樣：“不知怎樣，那時人心忽然對南洋樹膠大發(fā)熱狂，只要有一洋人，刊布一種計劃書，說‘在某處地方，購得一所橡膠園，或者還是一塊待墾的荒地，可種橡膠若干枝，幾年之后，可以獲利若干萬，而且利益是年年加增’”，就“自然會有人輾轉委托，向他加價買進股票，而且還加價賣得出去”。在這種情況下，上海橡膠股票的市場價格迅速攀升，投資演變成為投機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據(jù)記載，1909年4月4日時，上海成立最早的橡膠公司蘭格志在市場上的價格是每盤(每盤為十股)780兩，時隔一個多月，到5月16日時就已漲到1160兩。1910年4月9日時更高達1475兩。地傍橡樹公司的股票價格1910年2月19日時為25兩，同樣時隔一個多月，4月6日時即上漲一倍達到50兩�？铝_麻公司的股票價也同樣如此，1910年2月16日時為17.5兩，經(jīng)過一個月，到3月17日時就已上漲到36兩。這種橡膠股票價格在市場上猛漲的狀況，又誘使更多認為購買橡膠股票有暴利可得的人參與進來，種種因素彼此作用，相互推進，使得上海橡膠股票市場更加升溫。

三大錢莊為橡膠股票投機推波助瀾

　　在這場橡膠股票的大投機中，值得注意的是中外金融機構的參與和推波助瀾。在華外商銀行除前面提到的允許橡膠股票可按票面額押借現(xiàn)款外，不少外國銀行還向中國的錢莊和個人發(fā)放了大量用于購買橡膠股票的貸款。同時允許中國錢莊用莊票作為購買橡膠股票的支付手段。這些做法加上上海橡膠股票市場的火爆，使得上海的錢莊主十分活躍，利用外國銀行的貸款進行橡膠股票投機。尤其是具有洋行買辦和錢莊莊主雙重身份的人，更是利用自己的便利條件大肆進行這種交易，其中，既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利華銀行買辦，又是正元錢莊莊主的陳逸卿就是典型的一例。在橡膠股票的投機中，陳逸卿不僅傾出自己的全部家資購買股票，還利用自己是正元錢莊莊主、兆康錢莊股東的身份，調用大量資金套購橡膠股票，甚至不惜向匯豐、麥加利等外國銀行借貸，大量的進行橡膠股票的投機。正元、兆康和謙余是上海錢莊業(yè)中很有實力的三家錢莊，這三大錢莊對橡膠股票的買賣，又影響和吸引更多的錢莊參與其中。這樣一來的直接后果，是“中國銀行(錢莊)里的商業(yè)資本，幾乎完全被投入橡膠股票的交易中去了，可用于正常商業(yè)活動的資金，卻差不多完全陷于枯竭狀態(tài)”。據(jù)估計，在這場橡膠股票的投機買賣中，“正元收購該項股票竟達三、四百萬兩之巨。尚有兆康、謙余等十余莊，亦有巨額購存，視為無上資產(chǎn)”。毫無疑問，上海錢莊對橡膠股票的大肆投機，已脫離了正常的商業(yè)軌道，從而蘊藏著巨大的風險。
　　在這場橡膠股票的買賣高潮--亦是投機中，中國人投入的資金數(shù)量到底有多少呢？這里有幾個數(shù)字可供參考：《宣統(tǒng)二年通商各關華洋貿(mào)易總冊》對當時上海橡膠股票交易情況所作的敘述為：“細核該股份之漲價，計達六、七月之久。上海股票公所之名簿上，該公司(指橡膠公司)又加三十五，被攖資本銀二千萬兩。且由上海兌款至倫敦購買該股分者，為數(shù)亦甚巨”。日本東亞同文會的調查報告認為，橡膠股票的投資總額約為六千萬兩。其中，中國人的投資額約占70%至80%。在中國人的投資額中，投入上海市場的數(shù)額約為二千六百萬兩至三千萬兩，投入倫敦市場的數(shù)額約為一千四百萬兩。合計約在四千至四千五百萬兩之間。綜合各方面資料看，這個數(shù)字應該是可信的。

國際橡膠的“多米諾骨牌”引發(fā)上海又一次金融風暴

　　但是，在不長的時期里有如此巨額的資金用于股票投機，不僅會導致國內金融市場上金融澀滯，銀根緊張，而且國際橡膠市場上只要出現(xiàn)變化，就必然會對上海造成直接的沖擊。事情果然如此，就在上海橡膠股票價格景氣達于頂點之時，一場因國際橡膠價格暴落而引發(fā)的巨大金融風暴襲擊了上海。從1910年7月初開始，倫敦市場上橡膠行情急劇下落，4月時每磅橡膠價格還高達十二先令五便士，到7月底便降到九先令三便士，隨后更猛跌到六先令。倫敦市場上橡膠價格的猛跌，起因于世界橡膠的最大主顧美國對橡膠實行了限制消費的政策。其他國家也因橡膠價格過高而控制了使用。國際市場上橡膠價格猛跌的訊息傳到上海，立即引起了上海的恐慌，而這時，平時經(jīng)常向中國錢莊提供貸款的外國銀行，“看到市場上發(fā)生了混亂現(xiàn)象，便忙于催索貸款，結果使中國錢莊里的華商商業(yè)資本完全枯竭，各銀錢業(yè)之間也完全無法融通了”。外國銀行這種落井下石的做法，“自六月望日至七月初旬凡半月間”達到了頂點，“無日不在迫索中”。而這時錢莊虧欠貸款的總數(shù)已達一千一百三十六萬兩，1910年7月21日，正元、兆康、謙余三大錢莊終于因資金周轉不靈，支持不住而同時倒閉，同時連帶使與它們有來往的數(shù)十家大小錢莊和商號受到連累一起倒賬。從而引發(fā)了震驚上海波及全國的金融風潮。到1911年時，其對上海錢莊業(yè)造成的影響正如當時人評論：“自去年橡皮股票惹起市慌，一時風潮所及，震動全局，倒閉者有之，收歇者有之，馴至今年(即1911年)，則只存30余家，比較上年減去十之五六”。
　　而這場1910年發(fā)生于上海的橡膠股票買賣高潮，也終以一種慘痛教訓的方式，留在了中國的證券業(yè)發(fā)展史上。

(作者為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